仿佛是掐好點一般,前一刻法陣初成,後一刻上方的蒼穹就暗了幾分。花清淺猛地一驚,擡頭看去,隻見一道白發身影從天邊逆光而來,越飛越近,懸停在小屋上方,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們。
“連上神都叫來了。”他目光掠過呂浮白,最後落在胡紫身上,“但是沒用的,你就算叫來上古真神,公孫柘也難逃一死。”
“宋觀山,你冷靜點,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留他到今日,我已經夠冷靜了。”
他緩緩落到地上,仿佛此屋渾然一體的陣法形同虛設,神情冷峻,咄咄逼人,排山般的威壓撲面而來,叫花清淺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幾乎不能把眼前這尊煞神與胡紫回憶裡那個溫柔害羞的山神聯系起來。
呂浮白不動聲色挪了一步,護在她面前,山神的氣勢盡數被他擋去,花清淺小聲道了聲謝。
兩人在這邊磨蹭,那邊三人早已開打。宋觀山的法力遠遠在公孫柘與胡紫之上,鬥法不到兩個吐息,公孫柘就露出破綻,宋觀山毫不猶豫,反手揮出殺招。
洶湧而緻命的神力爆發而出,對準的卻不是公孫柘的方向,而是莫名往宋觀山本人身上反噬而去!
就在宋觀山即将遭受反噬的一瞬間,花清淺原地俯身,素手猛地往地上一拍,聚靈石從陣眼跳出,随着她的力道搗毀了遊廊第一排扶手的某塊布局,那股增強了上百倍的神力頓時消弭于無形。
變故發生得太快,一時間鬥法的三人都愣在原地,隻是神色各異,其中胡紫的神情最為驚詫:“姑娘,你……”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沒那麼好騙。”
花清淺開口道,她本來想踱步繞開呂浮白,看着胡紫的眼睛說出這番話,這樣比較有威懾力。但她一動,呂浮白也跟着動,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她護得密不透風,她隻能把住他的肩膀,從他背後探出小半張臉,姿勢有些别扭地說道:
“枉你搜集來當年我與鳳凰神君的種種細節,把你和宋觀山的故事一一對着往裡套,你以為我聽了這些,就會什麼都不管不顧、一心偏幫你麼?”
還有一句話,她憋着沒說:胡紫心裡恨宋觀山,就以為她也恨神君,恨到失去理智、多年之後仍不能釋懷,在相似的故事裡也一定要看他倒黴。可她不知道,花清淺真的不恨他。
“我的确同情你。但這點同情,還不至于讓我同天道作對。”花清淺看向狐狸驚慌失措的雙眼,複雜地搖了搖頭:
“狐狸團子,你知不知道,弑神是會加速天罰的。”
所謂宋觀山要殺了公孫柘的理由,純粹就是胡扯。昨夜趁胡紫睡着,花清淺神魂離體,親自走了趟蔗縣,從昭山山腳下榕樹精的嘴裡得知了全部真相。
故事的前半段,與胡紫所述基本一緻,然而從公孫狼族介入時,她的回憶就出現了偏差。
那棵榕樹精一邊咂摸着花清淺澆的水,一邊歎氣道:“哎!那隻小狐狸啊,幼稚得很,山神大人給那狼女甘泉水是為了救命,她卻認定山神移情别戀,一賭氣就下了山。”
而山神留下公孫澈,純粹是心懷悲憫,不忍見已修成人形的狼女喪于人手,并沒有對她生出半分男女之情。
“那小狐狸嘴上說可以在山裡呆一輩子,但山神與她相處日久,已能察覺到她更喜歡熱鬧,喜歡凡人聚居的煙火氣,是以放她離開,無非是不願将她束縛于深山。”
“在甘泉水的滋養下,公孫澈的傷沒幾日就盡數痊愈,山神大人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她。自此,大人又是孤獨一人了。”
榕樹精原以為山神大人會就此孤獨一生,直到某日修成道法、脫離山體,卻不料在公孫澈離開的當晚,胡紫就回到了山上。
“什麼?”花清淺秀眉一挑:“狐狸團子還回來過一次?”
“老朽也頗覺奇怪,以她的氣性,應與山神大人一刀兩斷才是。”榕樹精回憶道,“可她确實回來了,還主動找到山神大人,像是舊情未了的模樣。”
榕樹精指了個地方,就在那塊巨大的山石之上,小狐狸找到閉目假寐的宋觀山,同他說道:“公孫澈走了?她就這麼抛下你了,山神大人所托非人呀。”
“……”宋觀山聽出她的陰陽怪氣,開口解釋:“我與公孫姑娘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養好傷,本就該走了。”
胡紫卻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釋,就像之前她認定他移情别戀,現在她也認定他因為狼女心神俱碎,隻是不肯表現出來。她擺出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放言道:
“你想哭就哭,我的肩膀就在這裡,你可以埋進去哭。不要怕丢臉,我保證不笑話你。”
宋觀山頗感無奈,但胡紫主動上山已經是意外之喜,他便沒有與她多作争執,隻問她找他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兒。就是聽說公孫澈走了,擔心你會哭得喘不上氣,所以過來看看。”她眼神飄忽,皺着鼻子說道:“順便問問……既然她不要你,你現在沒有别的選擇,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