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胡紫之前所說,她的畫像随鳳凰神君的一起在下界某些人手裡廣為流傳,花清淺對肖像就敬謝不敏。
“還、還是不了。”她反射性地搖頭,随即把話題引回正事:“肖像什麼的不急,咱們還是說說你吧,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為何會出現在院子門口?不用急,慢慢說。”
“我叫思竹,思戀的思,竹子的竹。我是畫畫的,前來找清淺姑娘,因為人人皆知,慕城花清淺本事不凡,曾得上古真神親傳……”
呃呃,用鳳凰神君的名号在外招搖,被撞破了怎麼辦?
花清淺餘光偷偷瞥向呂浮白,果然見他含笑望了她一眼,她又羞又惱,拿袖子捂住臉,使勁咳嗽兩聲,恨不得在榻上鑿出個棉花洞鑽進去。
不過還好,思竹沒有就“真神親傳”這一點展開說,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
思竹其實并不是大焱子民,她本是穎朝人,她爹還曾在穎朝買官做過通判。
在九歲以前,思家家境富得流油,因為思竹喜畫,思通判便請了最有名的丹青先生來教她。
普通人省吃儉用一整年才買得起一張的金紙成摞地堆在她的閨房,珍稀顔料、古玩畫筆等物更是從未短缺。
思竹也對得起爹爹的這番奢侈,她年僅九歲便從先生手下出師,消息傳開以後,有不少畫師以為這是通判家自導自演的噱頭,忿而前來挑戰,卻不想十個有十個都铩羽而歸。
他們與思竹同題比試的畫作被思通判貼在自家院牆外,供來往行人觀賞品鑒。自此,所有人都知道,通判大人的千金乃是位丹青天才;
與此同時,當地再無人敢教思竹畫畫,她還因此埋怨了爹爹一番,準備動身前往李家灣——相傳有一隻鲛人在那裡上岸,可用海水與珠淚作畫,她想去拜訪這位鲛人,最好能拜其鲛為師。
然而李家灣曾有魔族猖狂肆虐,思通判怎麼說也不許女兒前去,思竹覺得那裡魔族早就被蕩滌幹淨了,爹爹真是迂腐,跟他大鬧了一番脾氣,說出好些賭氣傷人的話來。
“你說什麼了?”花清淺問。
“我……我說他不是個好官,總該做個好爹,可他處處束縛于我,簡直連好爹也不算。”
“我一直都知道,爹爹不算是個好官。他一直利用職務之便,私底下販賣官鹽,但我享受着他帶來的榮華富貴,是最沒資格這樣說他的人。”
思竹現在也看着不大,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回憶到此處,稚嫩眉眼卻出現了一絲而立之年的滄桑與悔恨:
“而且他算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我、我知道的,他有些事做得荒唐,那也是因為他太愛重我,打心眼裡想要炫耀我。”
就像那些前來挑戰的畫師,思竹不喜歡把他們和她的畫作直接挂起來供衆人對比,她于畫道雖争強好勝,可也點到為止,分出高下便罷,并不想羞辱對手,因此總覺父親舉止欠妥。
其實細想一想,在思通判眼裡,自家女兒年紀輕輕就打遍衆多畫師無敵手,可不得好好跟百姓們得瑟一番?
那時思竹尚未明白父親樸素的愛女心理,災難卻早已降臨到思家頭上:由于思通判偷賣的鹽價比别人低好幾倍,幾家利益有損的私鹽商販合夥做局,查出了他偷運官鹽的路子,揭發他官鹽私賣。
人證物證俱全,此案送到當地知府桌上,知府念在這位下屬往年斷案有功(也給他這位上司孝敬不少),隻收走了思家全部家資,沒有将思父淩遲問斬。
富麗堂皇的家宅沒了,由于最後一批官鹽被截,貨款被官府收走,往日私鹽買主成了債主,思父遭受不起打擊,脫下烏紗帽的當日撞死街頭,思家仆人樹倒猢狲散;
思竹沒有任何悲痛的時間,因為外有債主虎視眈眈,内有母親連夜病倒,她必須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才能把債還上,才能給母親治病。
這就是她的十一歲。
她想賣畫賺錢,可是思家的名聲已經臭了,她的畫再好也無人肯買。眼見母親病得越來越重,性命危在旦夕,思竹沒有辦法,隻好抹去畫作上的署名,暗中找到從前上門挑戰的畫師,求他們收下自己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