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從玉怔怔地看着那枚紫琉璃抹額,燭影映照下,那紫色仿佛漾動的眼淚,她伸手撫摸着,感覺到清靈的氣息将她包裹。
她不自主喃喃道:“阿娘……”
爹爹為什麼忽然會提起阿娘?
還有,不能護她一輩子是什麼意思?
她想得認真,身後的紗簾微動,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忽然走了進來,一邊替她整理床鋪:“小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燕從玉這才回神,見是芙雙,她下意識應了句:“我馬上就睡。”
芙雙見她神色怔忡,擔憂道:“小姐,你是不是,又思念夫人了?”
燕從玉沉默了一會,才仰起了臉,望着她道:“是啊,芙雙,我好像忘了阿娘的樣子。”
芙雙怔了一下,随即才道:“夫人去世那年,小姐尚未記事,不記得夫人的模樣也是情有可原。夫人自然是極美的,隻可惜,夫人的畫像都被掌門收起來了,也許是掌門害怕小姐睹物神傷。”
說到這,她忍不住凝視着燕從玉,少女烏發未挽,容顔嬌媚,依稀可以看到夫人當年的風姿。
芙雙懷念道:“小姐和夫人眉眼有五分相似,隻是小姐更年輕,稚氣未脫,若是假以時日,必定也會像夫人那般容色無雙。”
芙雙看起來二十來歲,實際上她在天瑤門已經好幾十年了。
在照顧燕從玉之前,她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燕從玉出生後,自幼體弱多病,夫人又因為生産後精力不足,整天卧病在床,無暇顧及她。
燕樊便選中了芙雙照顧她,還賜予她容顔不老丹,于是,芙雙就一直維持着二十歲的模樣。
燕從玉“嗯”了一聲,垂下眼睫道:“芙雙,我困了。”
芙雙識趣地退了出去,燕從玉将那枚紫琉璃抹額佩戴在額頭處,合上眼睫,慢慢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
月色微涼,水銀般流瀉,落在少年的肩頭。
夜已經深了,萬籁俱寂,祁歲之坐在槐樹上,仰着臉,望着天邊的月亮,仿佛這樣那顆躁動的心就能夠平靜下來。
方才天衍峰有弟子來報,讓他明日去掌門那裡。
燕大小姐沒有騙他,她居然真的讓掌門特地撥出時間教導他。
為什麼?
祁歲之不解,最終隻能歸結于一切都是她精心謀劃,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伎倆。
但是……
他眼中忽然浮現一絲刻骨的怨恨,沒有但是。
他應當恨燕從玉的,恨她才對,恨她才不會被那虛情假意欺騙,恨她才不會越陷越深,恨她才不會日夜被莫名的情緒煎熬。
他垂下頭,摩挲着手中的葉子,忽然放在唇邊,輕輕吹響,幽怨的曲調從唇角溢出,帶着肅殺的冷意。
樹下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無數條銀色的小蛇從樹幹處蜿蜒爬了上來,圍繞在祁歲之身邊,發出嘶嘶的聲音。
祁歲之停下吹奏,他聲音涼涼的,道:“去,殺了她。”
小蛇聽到他的話,歡快地擺弄着尾巴,露出漆黑的獠牙,張牙舞爪地朝着樹下而去。
系統感受到祁歲之的情緒再次變得暴戾,它潛入祁歲之的識海,好家夥,竟然發現他忽然對宿主動了殺意。
它想叫醒熟睡的燕從玉,卻又怕來不及,發現此時的燕從玉在做夢,盡管那個夢,有點不太善良,也不妨礙它靈機一動,再次給祁歲之傳音。
【祁歲之,你知道嗎?燕從玉做夢了。】
祁歲之冷聲道:“她做夢又與我何幹?”
系統立刻道:【可是,她夢到了你。】
祁歲之冷笑:“燕大小姐肯定夢到将我狠狠踩在腳下,對嗎?”
不是,哥們,你也太了解宿主了!
系統有些心虛,立刻狡辯:【不是!】
“那她夢到我什麼?”
系統眼睛一閉,在燕從玉的耳濡目染下,謊話也變得張口就來:【她夢到,在親吻你!】
祁歲之心口一顫,沒再說話,心裡濃得化不開的殺意也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激越的情緒。
那群小蛇與他心靈相通,此刻齊齊回頭望着他,等着他發号施令。
祁歲之笑了起來,眼中的陰郁被愉快替代:“去,殺了他。”
小蛇們立刻齊齊掉轉頭,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隐入夜色中,不見蹤影。
他仰起臉,繼續安靜地望着月亮,心裡想着。
反正,他隻是想試一試千日紅的效果,換一個人,也是一樣的。
風微微吹動樹葉,一道蹒跚沉重的腳步聲緩慢來到樹下,祁歲之垂眼望去,一個面容蒼白的少年在樹下茫然站着。
這個人便是白天抱着千日紅的弟子,本來祁歲之懶得與他計較。
隻是,這個人恰好比較倒黴,被祁歲之甩出去的時候,千日紅碎了一地,浸了酒香的碎片正好紮進他掌心處。
他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在他奇怪不已,轉身要離去的時候,腹部忽然傳來鑽心的疼痛。
霎那間,他的面容變得扭曲不已,嘴巴莫名被撐開,他想呼救,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無數條蛇頭從他口腔中鑽出,像是蠕動的觸手。
少年體内的本就微薄的靈氣,頓時像是被抽幹了一般,接着,他整個人迅速蒼老,皮膚變得幹枯如樹皮。
鮮血從他體内不斷滲出,不一會兒,他化成了一攤爛泥,倒在樹下,剩餘的血肉被小蛇吞噬殆盡,空氣中傳來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嘔。
祁歲之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可一旦想到燕大小姐若是也如他一般死去,漂亮的皮囊枯萎成塵、無人問津。
他心裡的愉悅瞬間消失殆盡,聲音也透着一絲百無聊賴:“真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