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以為是蒼未名撞破了凜遲入魔,他懷恨在心,為殺人滅口而将蒼未名殺死。
可現下細細推敲,這種說法似乎站不住腳。
二師兄能被稱為見孤峰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人,并非浪得虛名,他的本命佩劍定山河出劍時氣勢渾厚,端方平穩,走的是中正剛直的路子,真要同人對戰起來,少有敵手。
凜遲一個半路出身地野路子,無論是修行時長還是靈府純粹都比不上蒼未名,即使因為入魔而一時功力大漲,也不該就這樣輕輕松松地在一衆弟子的圍攻之下将人殺死,而自己不挂一點彩。
玄負雪記得清晰,當初撞見凜遲時,他身上并未帶着明顯的傷口。
她安靜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午夜夢回,你可曾心中有愧?”
“......我二師兄為人最為笃實正直,除魔降妖救死扶傷無數,更從未對你不起,你卻隻為了遮蔽自身敗行殺了他!”
“夜半驚醒時,難道他們不曾化為厲鬼找你索命——”
噼啪——
是凜遲直接捏斷了手裡的銀筷,面無表情地同她對視:“孤從不做夢。”
“你說了孤殺你二師兄,孤也不記得了。”
“哦?”玄負雪顫聲道,“尊上殺人如麻,手下冤魂血債無數仿佛蝼蟻,削人腦袋如砍瓜切菜,當然記不清自己到底殺過的人姓甚名誰。”
凜遲的胸口起伏了幾下,似乎在翻滾的怒火中掙紮,控制自己不要暴起掐死眼前人。
他用力一拂袖,桌上奏折嘩啦掉了一片:“統統滾!”
又擡眸惡狠狠地盯住玄負雪:“你留下。”
有一個膽子大的魔醫抖着聲音開口:“可,這吃食還未驗過毒......”
凜遲冷冷地盯着玄負雪,嘴裡卻在回魔醫的話:“孤的夫人給孤送點心,還需要驗毒?沒眼力見的東西,滾下去!”
随着沉重殿門落下,閻羅殿内重新回歸昏暗。八角宮燈内燃着暗淡的燭火,火光跳躍,在垂落的輕薄紗幔上映畫影影綽綽的光影。殿内一時寂靜無聲,隻有青銅香爐還在冒出冉冉青煙,案幾描金彩具食盒都蒙上了一層落敗清冷的影。
凜遲冷冷地睨着她:“你說你來給孤送吃食?那你自己先嘗一口罷。”
玄負雪深吸了幾口氣,平複心情,想起來自己大費周章來此的目的。她隻是為了找個借口待在他身邊,好方便在刺客出現的第一時間裡幫助他逃脫。
雖然她不能大張旗鼓地在魔宮裡搜查一個修士,但至少她可以待在刺客的行動目标身邊,在事故發生時第一時間趕到。
讨好凜遲?壓根不是她的本意。
于是玄負雪隻是象征性地動了一下筷子,敷衍了事:“我今早吃得太飽,現下吃不動了。你若是不喜歡,就扔了吧。”
凜遲眼中劃過一道銳光:“你不肯嘗?”
“還是說,你知道這綠豆糕裡藏了什麼東西,你自己害怕!”
青天大老爺!
玄負雪沒想到自己還能有一日被人懷疑投毒......雖然她的确有過這個想法,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毒藥還藏在懷裡呢!
可她畢竟還是放棄了。毒死凜遲事小,萬一失敗把人惹毛,她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剛醒來時一心想着與凜遲同歸于盡,現在上腦的沖動熱血褪去,縱然她再想手刃仇人,也知曉先要保全自身性命,再徐徐圖之。
玄負雪不甘不願地拿起一塊綠豆糕,剛要放入嘴裡,驟然耳邊一聲驚雷:
“魔頭受死!”
來了!
玄負雪一把扔掉綠豆糕,循着聲音轉身,施法就要控住沖出的人影,原來那刺客先前一直潛伏在殿頂橫梁木上,那些守衛的魔将魁梧吓人,但卻粗心大意得很,居然真讓人潛藏起來還沒發覺!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刺客從天而降,長劍雪亮,攜帶争鳴破空之聲,殺意凜然,玄負雪搶步上前,餘光裡凜遲已然反應過來,擡手凝聚魔氣就要拍出!
糟糕,真讓他打中了,那刺客的肋骨絕對盡數皆斷,一命嗚呼!
“尊上小心!”玄負雪找了借口,喚出靈罩,擠進兩人中間,劍刃滑在光面“刺啦——”令人牙酸,濺起星星點點光屑。
凜遲掌中的魔氣已經凝成實體,卻在要拍出前一刻突然頓住了。
青年幽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少女烏黑長發飛揚,耳畔的東珠墜子随着她的動作跳躍落下,折出熠熠生輝,錦緞長裙裹着纖細袅娜的身段。
明明個頭隻到自己胸口,此刻人卻毅然決然地站在自己身前,仿佛一隻羽翼不豐的雛鳥,偏要奮力張開稚嫩的雙翅護住身後所有,倔強地不肯低頭。
宮燈光輝落在她的發梢,那一刻她亮得簡直像是爆發中的晨星。
而凜遲安靜地站在她身後。
終于,時隔十八年,他再一次聽見自己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髒,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