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知白前腳剛走,後腳桃花三十六陂弟子就叩響了門:“請恕打擾,玄姑娘,方才我們值守門外的弟子失蹤,無人看顧,不知您是否有察覺到異常?”
玄負雪猜想失蹤的弟子是被蒼知白打暈了,還惦念着最後一點情分,她便假裝才醒轉,打了個哈欠:“啊......沒有罷,我睡得很沉,沒聽到什麼奇怪聲響。”
門外的弟子又道了聲抱歉,便率人往後院查探去了。隻不過以蒼知白的腳程,現下估計早就逃之夭夭。
玄負雪煩躁地仰面躺着,夜風夾雜雨珠穿過大敞的窗棂,輕紗床幔揚起又落,無邊夜色伴随着往昔年少時感動記憶翻山越嶺而來,悄然無聲地湧入室内,同無聲翻湧的黑暗一處彌漫攪動。
同不怒自威的師父、古闆嚴正的二師兄不同,她記憶之中的大師兄蒼知白,甚至是有些懦弱的。
無論是每年年末弟子考評,師門同輩弟子中總是二師兄蒼未名占據首名,而他這個掌門親子、修行時間更為年久的大師兄卻隻能屈居第二時,蒼知白呆呆地在放出的紅榜前一站便是兩個時辰。
抑或是蒼以朗興之所至,随機考教幾個親傳弟子,而是習慣蒼未名總是對答如流,而大師兄卻總是結結巴巴、語無倫次答不上來,衆人便見蒼以朗當場撂下臉色,而蒼知白煞白了臉,那樣高大的一個人,站在衆人或憐憫或嘲諷的帶刺目光下,失魂落魄得仿佛在原地坍塌成一灘爛泥。
甚至有幾次,下學堂後,玄負雪還撞見了大師兄躲在山石之後低聲啜泣。
彼時玄負雪想要上前安慰,可推動輪椅碾碎一地松針,低頭哽咽的少年被聲響驚動,登時如一隻受了驚的白兔一般,自原地一蹦而起,扭頭滿面倉惶,看見是她後,顫抖着雙唇,讷讷地喚了一句“師妹”。
最後一把搶過她遞上地素帕,連句道謝都忘了說,宛如喪家之犬一般逃走了。
......沒成想十八年不見,昔年那個因為得不到親生父親認可而滿面落寞,因為常年閉關不與人交流、以至每次見到玄負雪都臉紅結巴、不善言辭的内向怯懦的大師兄,如今卻成了這幅模樣。
玄負雪自嘲一笑,脖頸間被匕首劃傷的傷口又開始灼灼生疼。
大概她真是被那蒙面殺手吓得不輕,幾乎生出心魔,否則怎麼會每一個見孤峰的人,都覺得像是二師兄。
吱呀——
有人極輕微地推開了窗扇,玄負雪也懶得再裝睡,幹脆搶先開口:“大師兄去而複返,可是還有話要說?”
來人默然片刻,響起的聲音卻帶着濃濃的不悅:“大師兄?”
玄負雪一下子就坐起來了。
凜遲站在窗邊。
背後是電閃雷鳴的天幕,一道驚雷劃過,照得整間廂房亮堂堂明晃晃,又是一股潮風吹進來,直接撲滅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如豆燈火。
凜遲又朝床榻前走了幾步,沿路滴落一串串小而細碎的水珠,在床榻邊挨着她坐下時迎面而來一股潮濕的水汽。
玄負雪猶豫一下,伸出指尖,輕輕地揉搓一下他還在滴水的發稍,覺得有些棘手——這人冒着大雨來到她的床邊,渾身上下濕得像隻落湯雞,可她手邊又沒有趁手的幹帕子,怎麼幫他擦幹?
于是她打算做個無情女子,悻悻地想要收回手,卻猝不及防被凜遲抓住了手腕。
指腹粗粝、濕熱,觸感很奇怪,仿佛被某種帶毒的猛獸舔舐了一口。
海棠林幻境、牡丹花叢下,一幕幕一件件,不可自控再次叢腦海深處跳出來。
玄負雪:......
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記性為何這樣好。
清了清嗓子,玄負雪闆起臉,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你不是逃了麼?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麼?”
凜遲用帶着薄繭的拇指重重地摩挲了一遍她的手腕,沒答,反而問道:“方才,你大師兄來過。”
這是個肯定句,不是問句。
肯定句意味着她沒有了狡辯或說謊的機會。
就因為她方才快言快語問了一句“大師兄”?還是說她和蒼知白談話的時候,這人其實就在屋外、窗下不遠處,看得清清楚楚?
拿捏不準他到底知道了多少,玄負雪隻能點頭。
雪亮閃電撕扯雲層,屋内的漆黑被偶爾的乍亮破開縫隙,凜遲墨玉一樣的雙瞳在陰沉沉的雷光下就顯得幽深無底,近乎冷漠。
玄負雪同他對視一會,不自覺就開始移目,同時心裡狠狠啐了一口:真是活見鬼,明明和這人也什麼都、都做、做過了,怎麼一見他面無表情,居然還會害怕!
一、一定是因為這家夥魔裡魔氣,長得太兇!
清了清嗓子,玄負雪終于忍不住,大聲掩飾自己的心虛:“我和他說了,他隻是我曾經的大師兄,那紙婚書我不認。”
年輕的魔頭忽然“噗嗤”笑了一聲:“嗯,我知道。”
這人耍她玩呢?!
玄負雪猛地抽回手,仍覺不滿,又抄起枕頭狠狠往他身上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