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雲城一周前下過一場雪,如今,多數地方的積雪已被處理幹淨,卻唯有亂石鎮是個例外。
“汪汪!”一聲驚恐的狗叫響起。
謝衡玉從半人高的污雪中将朗山提溜出來,順手給小狗施了個簡單的清潔術,左右瞧了兩眼,才勉強找到一處幹淨的空地将它放下。
與少年俊秀的人身不同,朗山的真身是隻随處可見的小土狗,雖被池傾養得油光水滑,卻也隻是眼睛比普通小狗大一些,身材再結實一些罷了。
總而言之,是一隻不管在修仙界,還是在妖域,都顯得非常普通的小狗,何況如今它正有些狼狽地立在了污雪地上,更沒有絲毫氣勢可言。
亂石鎮的地太髒,小狗一邊委屈巴巴僵住四足呆立,一邊沖謝衡玉身旁尚未關閉的陣門搖尾巴。
片刻後,一位高挑的風流少年從陣門那處走來。
他先是掃了眼陣外的雪地,微蹙了蹙眉,擡手撐住謝衡玉的小臂,輕輕躍過污雪,落到一旁為數不多的空地上。
“聖主。”那風流少年赫然便是池傾的僞裝之一,謝衡玉朝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禮。
池傾擡眸看了他一眼,眉間微蹙:“丹繪怎麼給你捏了這樣一張皮?不太好看。”
謝衡玉摸了摸自己被花别塔幻術師丹繪僞裝過的臉,道:“不自然嗎?”
池傾搖頭:“丹繪的手藝,怎會不自然?隻是……不及你原本長相的萬一。”
謝衡玉在僞裝過後,也曾看過自己現在的張臉。平心而論,丹繪隻是抹去了他原生臉上大部分的特色,并沒有池傾說得這樣不堪。
但他對上池傾真摯又惋惜的目光,默了默,一下子便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唉,我這是誇你的意思。”池傾看了他一眼,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輕飄飄地來了句,“我竟然沒跟你說過嗎?謝衡玉,你長得很好看,叫人一見傾心的好看。”
許是扮着輕佻風流的男裝,池傾的行事風格也貼合人設,變得越發潇灑。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展開手中折扇大笑,笑聲明朗,仿佛将那話中的真摯和暧昧都沖淡了。
朗山的目光在池傾與謝衡玉之間來回打轉,又輕輕地叫了兩聲。
池傾這才止住笑,視線觑下去,紙扇一合,點在小狗額頭:“小笨蛋,我就叫你别來吧。如今可好,過個陣門都能栽倒雪裡去,多鬧人。”
朗山嗚嗚狡辯:“小狗要陪着主人!”
池傾用扇尖輕輕拍了拍朗山的頭,啧了一聲:“知道了,跟緊了,别說話。”
朗山:“哼唧。”
三人繞開雪堆,入眼是一扇透風的破敗矮門。
池傾用扇子将它頂開,俯身走進去,在成堆的雜貨垃圾中穿梭,一路佝偻着身體前行,七拐八繞,才勉強走到了一個蒙塵的櫃台前。
她一手開扇擋住口鼻,一手拉住天花闆上垂下的麻繩,星眸一轉,落到謝衡玉身上,輕聲道:“退後。”
随即一扯麻繩,整間屋子鈴铛聲大響——“有生意啦!有生意啦!有生意啦!”
“啪!”大團灰塵自池傾身前的櫃台後炸開。
一睡眼惺忪的矮個子老頭從灰塵中走出來,氣呼呼地伸了個懶腰,口中罵罵咧咧:“他娘的是誰吵老頭子我冬眠?!”
池傾媚眼如絲,含情淺笑:“是我呀。”
老頭聞言一個哆嗦,膝蓋差點軟下去:“聖聖聖……公子怎麼親自來了?”
池傾見灰塵落得差不多,方用扇子撣了撣櫃台上的灰,擡手支臉,朝那老頭笑道:“我啊,就是來随便打聽個事兒。”
老頭道:“诶诶诶,您問。”
池傾念出三個字:“賣、貨、郎。”
老頭膝蓋徹底軟了,整個人“咚”地一聲滑跪到櫃台下,好半晌才摸索着爬起來:“我的公子,這可不能亂說。”
池傾探身給朗山遞了個眼神過去,小狗立刻湊到老頭跟前嗅了嗅,少頃喉中便咕噜咕噜地響起來。
池傾道:“看來賣貨郎不僅在亂石鎮,還來過您這小店呢。”
老頭剛站起身,聞言“啪叽”一聲又摔地上了,簡直欲哭無淚:“……真的沒有啊,我這老破小的雜貨店,哪裡容得下那尊大佛?!”
“賣貨郎,背背簍。生死冢,紅顔骨,白絹子一掀神佛難渡。”
池傾輕輕念着那童謠,眯起眼笑道:“老頭,本主把陣門開在你這,月月給你俸祿供着這家小破店,可不是為了讓你養老的。你這小店雖說人氣不旺,門面也小,但位置卻不錯,你好生想想,近日有幾個背着背簍的賣貨郎路過你這兒?”
老頭冷汗涔涔,想得十分賣力:“這……黑市中這樣的賣貨郎可不少,這半月……少說也見過四五個吧。您怎麼就确定其中有傳說中的……那個賣貨郎呢?”
池傾冷笑道:“憑他一句話,我家小狗連我的囑咐都忘了——除了那個賣貨郎,還沒誰有這本事。”
老頭聞言稍安,看了看身旁那一臉傻樣的土狗,心道:真的嗎?我不信。
嘴上卻說:“我分不清您說的是哪個賣貨郎,但所有賣貨郎,一定都去過拂綠欄。”
池傾眉頭一皺,聲音也沉了下來,顯而易見地不悅:“去那花樓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