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神秘兮兮地道:“我也是聽旁人說的,不知道真假……據說拂綠欄中有個姑娘死了,皮都被扒了,要做個很厲害的邪器。這種東西,孤雲城中向來查得嚴,賣不出好價錢,所以賣貨郎都想趁着邪器現世将它拿下,送出城交易呢。”
池傾喉間一緊,轉頭對上謝衡玉的眼睛,啞聲道:“去西市。”
老頭忙鞠躬道:“公子,慢走不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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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雜貨店中沒有屍傀之氣。”池傾趕往西市的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謝衡玉見她狀态不對,倒是難得地起了個話頭。
池傾卻道:“謝衡玉,會不會是我想錯了,說不定孤雲城根本沒什麼賣貨郎。隻不過是妖市魚龍混雜,我被誤導了而已。拂綠欄……我一點兒都不想去那裡。”
謝衡玉聞言有些詫異,這幾日相處下來,他早就明白池傾雖時而表面輕佻,但對于妖族事務卻十分謹慎,因此這“不想去”三個字,此刻聽來,倒有些奇怪了。
他默了默,避開拂綠欄的話題,對池傾道:“賣貨郎雖有數百年未曾現世,但這種東西一旦出現,必然會引起恐慌。聖主做得沒錯,不必懷疑自己。”
朗山緊緊跟在池傾身邊,聞言也道:“是啊,我還記得妖王曾說過,賣貨郎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簍中的東西一旦賣出,必然會引發災殃。誰知道拂綠欄的這件事是否與此相關呢?那可是扒皮啊……好可怕!”
“别說了。”池傾腳步一頓,聲音乍一聽仍是平靜的,細細聽來,卻連詞尾都帶了些顫。
謝衡玉擡眸看了池傾一眼,不再說話。
他們腳程快,不久已到了西市。
這是條煙花柳巷,如今夜色漸暗,正是家家開張之時,而酒色之業本就是長盛不衰的行當,因此即便是淡季,街上行人依舊不少。
池傾雖說自己不想去拂綠欄,踏上這條街,卻好似比誰都着急,連連掃視着各店的門牌,很快便走到了一處門頭精巧的小樓對面。
謝衡玉擡頭一看——正是拂綠欄。
池傾貓在兩棟建築之間的窄道,像是在做準備似的,望着拂綠欄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話音剛落,朗山卻一口咬住池傾的褲腳,朝窄道裡面輕輕一拽。
池傾尚未反應過來,卻見謝衡玉已搶身上前,一聲驚恐的低喚響起——他好似是在不遠處的黑暗中拉扯住了什麼。
“什麼東西?”池傾擡步也要跟上,卻被謝衡玉攔住了。
片刻的沉寂後,謝衡玉确定後方沒有危險,才緩緩放下手,輕聲道:“隻有位姑娘,傷重。”
池傾從他身旁的縫隙中低身穿過,入眼的果然是一個衣衫單薄、身材消瘦的少女——準确來說,是個女童。
那女孩臉色慘白,氣息奄奄,小腿往下全是血漬,雙足相抵,腳底更是血肉模糊,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個小團。
池傾臉色很差,蹲下身去,輕輕摸了摸女孩滾燙的額頭,聲音驚怒:“你也是拂綠欄的人?”
女孩聽到這三個字,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池傾抿着唇,垂手伸向朗山,小狗嗚嗚叫喚了一聲,從頸部戴着的銀葉子儲物鍊中叼出一個瓷瓶,拱到池傾手裡。
池傾打開瓷瓶給那女孩喂了下去,又接過謝衡玉遞來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見她狀況依舊不好,方低頭對朗山道:“我要她活着,你能辦好嗎?”
朗山叫了一聲,立刻點頭。
池傾站起身,朝謝衡玉看了眼。黑暗中,她的眸子極亮,像燃着兩簇憤怒的火,仿佛片刻前那個對着拂綠欄躊躇不前的少女并不是她。
謝衡玉問:“走嗎?”
池傾頓了頓,片刻後又轉頭看了那少女一眼。
下一瞬,謝衡玉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風流少年,竟一寸寸矮了下去。
池傾原本合體的錦袍瞬間垮塌下來,而那衣領之中,赫然鑽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可愛女童來,那精緻漂亮如瓷娃娃般的五官——應當是池傾小時候的樣子。
謝衡玉怔然看着池傾,卻聽她嫩生生地道:“都閉上眼。”
黑暗中,衣衫窸窣聲響起,很快,池傾的聲音再次傳來:“可以了。”
謝衡玉低頭,卻見池傾和那少女已調換了衣服,且她的臉蛋、發絲、身體上也都顯出了類似的血污與傷痕,遮蔽了她大部分的五官細節。
亂發之下,池傾擡頭看了謝衡玉一眼,忽然朝他伸出手臂:“抱我。”
謝衡玉稍怔,依言俯身将她抱入懷中。
寒夜裡,小小的池傾身體有些涼,不知為何竟如那女童一般,生得也十分瘦削。謝衡玉隻覺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一把冰涼的骨頭,生怕她從自己臂彎中滑落,不免又摟得更緊了一些。
池傾順勢勾住他的脖子,将下巴靠在他的頸頭,輕輕道:“進了拂綠欄,要先給媽媽一大筆錢,說你想要我。記得告訴她,你沒有任何癖好,也不需要我做其他準備,隻收拾一下送入房間就好。記住了嗎?”
這話并不難懂,謝衡玉自然記得住。
隻是……他下意識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這段話最無關緊要的兩個字上。
——池傾很自然地,管老|鸨叫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