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私一些的人。”她接着補充道。
她甯願謝衡玉是個自私的人,就像她從前無數個心懷鬼胎的情人一樣。可以被金錢、權勢、情|色俘獲,可以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不使她生出太多遊戲之外的歉疚和不安。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夠全然把控住這盤棋的主動權,不會心軟,更不會落敗。
池傾望着謝衡玉掌心的瓷瓶,心底暗暗地,覺得什麼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因為打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屬下而感到愧疚,甚至冒雪找到一家雜貨鋪給他配制傷藥……
這樣的事情,池傾從不曾為哪個情人做過。
可前思後想,到底還是覺得是謝衡玉的問題。
如果他沒那麼好脾氣,沒那麼包容她的情緒,也沒有在得到長命花之後,繼續心甘情願且仿佛毫無目的地聽命于她。
或許她也不會做出如此反常的事情來。
說到底,要是謝衡玉也是個自私的,對她有所圖謀的人就好了。
那樣的話,這場遊戲或許會讓她更舒心一點。
兩人一同回拂綠欄的路上,謝衡玉走在池傾身後,她那件毛茸茸的鬥篷正随着步子來回搖動,袍底一圈軟乎的絨毛,像是貓兒的尾巴尖,在他的視線裡掃啊掃,仿佛要撩到人的心上。
自私一點的人嗎?
謝衡玉垂着眸,腦海中不斷回蕩着池傾的話——這些……都是他從不曾聽過的話。
落在他耳朵裡,就像是常年置身陰雨中的人,突然撥雲見日,被難得的陽光眷顧到了一樣。
原來他也有自私的權利嗎?謝衡玉沉了一口氣,忽而擡頭望向空中雪花飛旋的夜色,那輪清冷的月亮離他那麼近,幾乎觸手可及,他怔怔然看了許久,終于在此刻才慢慢意識到——這是妖域啊。
這是戈壁州,是妖族的天地,不是修仙界,更不是謝家。
在這裡沒人會認識他,沒人會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更沒人會把他當做誰的替身……在這裡,他就是他,是一個可以自私的……人。
謝衡玉忽然停下腳步,周遭亂石鎮的景象算不得逼仄,但也實在說不上開闊。他分明就這樣站在臨街兩排鋪面中間,卻忽地感到天地遼遠,仿佛長久以來束縛着自己的繩終于被剪斷,恍惚中,竟生出一種令人解脫的,想要奔跑的沖動。
池傾在他身前走着,刹那也似感覺到什麼,駐足回首望來。
于是,兩人就隔着那麼一小段距離,在這安靜的雪夜對視。
謝衡玉的眼睛很亮,那雙與藏瑾分外相似的灰眸不同于先前端雅的溫和,而閃爍着一種歡欣而舒朗的光,是發自内心的快樂,難得張揚,似将黑夜都點亮了。
池傾心頭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她就這樣與他對視,等待着他的動作。
雖然是真的開心,但謝衡玉最終并沒有真的跑起來,他隻是快步走到池傾身旁,用那藏不住笑意的清潤嗓音,朝她鄭重道:“聖主,多謝。”
池傾彎了彎眼,神情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卻隻聽謝衡玉道:“聖主方才說的那些,對我而言,也是很可貴的東西。”
池傾雖然依舊不明白自己說對了哪句話,但卻明顯感覺到謝衡玉突然對她親近了許多。
這當然是件好事,于是池傾也沒有刨根問底,隻輕笑道:“如此說來,謝公子是又欠我一份人情啦?”
謝衡玉彎了彎眼,笑道:“是啊。”
池傾一邊往前走,一邊閑聊般道:“既如此,有想好如何報答嗎?”
謝衡玉稍怔,随即正色道:“在下稍通機甲之術,這些天與妖族醫師交談,發覺妖族雖人人尚武,體格比起人族皆健壯許多,但仍有一部分妖族受真身力量所限,即便妖力精進,身體卻依舊羸弱,而在其中……又以草木妖為甚。”
他觀察着池傾的神色,低聲道:“若聖主不介意,可嘗試将機甲之術推廣戈壁州,或許能使聖主轄域實力有所增益。”
——原來他這些日子閱覽妖族醫典,竟是為了這個。
池傾原本不過随意閑聊,不期竟得到如此回複,認真思索片刻,當真開始同謝衡玉讨論起這件事的可行性來:“機甲之術從前在修仙界不受重視,因此也有流傳至妖族的典籍,并不算是秘法。隻是妖族和人族終究體質不同,即便有心學習,也未必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謝衡玉道:“此事在下已考量多日,若聖主信任在下,未必不能一試。”
池傾沉默一霎,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再指派幾位醫家聖手協助于你,若确定可行,便從花别塔的草木妖開始嘗試。”
謝衡玉本就很愛鑽研各類術法,這些天研讀醫術便早有此想法,隻是礙于兩族關系微妙,不好向池傾開口,如今得她首肯,多少有些驚喜,又向她道了聲謝。
分明是有利于妖族的事,他卻謝什麼?
池傾失笑,想着這人在術法之道上果然有些癡,忍不住調侃:“你又謝我了……這次又該如何報答呢?”
謝衡玉雖然知道池傾在開玩笑,但終是沒料到這個回複,一時果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池傾心情也不錯,話趕話,順口道:“你們人族不是總說——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麼?謝公子,你怎麼看?”
謝衡玉聞言一怔,腳步卻不自覺地了緩下來,臉上神情,仿佛真的在思忖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