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淺眠。再睜眼時,大地已經披上了一層火紅的霞光,連帶着車裡四個各懷心事的人面上也被染了一片天然胭脂。
“興州到了啊。”乘務員一把拉開軟卧間的門,瞥了一眼收拾好東西的四個人,點點頭,“馬上到興州了,别忘了帶好行李和随身物品。”
“興州有什麼好吃的嗎?”到了目的地,關揚的心反而定了下來,他摸一摸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開始搜索美食攻略。
車站門口的小店不少,各個升騰着白蒙蒙的水汽。關揚掃視一圈,徑直走向一家蒼蠅小館。
小館雖小,人卻不少。統共八張桌子,七張都坐滿了人。還剩一張隻坐了一位食客,見到四人進店,還特意往牆邊挪了挪。
店牆上貼着幾張紅紙,上頭牛頭大的字印着:本店招牌:秘制羊肉粉、紅燒牛肉粉、安龍剪粉!
大字下面還有一行不大不小的黃字:本店已有三百年曆史,食材采用正宗黑山羊肉!祖傳秘制酸蘿蔔丁!正宗粉,家鄉味!
“老闆,來四碗秘制羊肉粉!”櫃台沒人,淩岓就沖着取餐的窗口喊了一嗓子。
聽見後廚的人應聲回了句“好勒!”,他便掃碼付了錢。
“嘶,忘了問你們有沒有什麼忌口或者不吃的。”拿完筷子,淩岓才一拍腦袋想起來這一茬兒。
“你還不知道我,我從不挑食。”香氣從窗口飄出來,關揚咽了咽口水,眼神飄到了後廚。
“沒有。”聽到兩位女士異口同聲的回答,點餐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店老闆是個盤着發的中年女人,一張圓臉看起來熱情又精幹。她一手端着一個餐盤,每個餐盤裡都放着一隻海碗和三個小碟子。
海碗最上面,一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羊肉片,另一半是紅粉的酸蘿蔔丁和綠油油的蔥花。三個小碟子裡則裝着兩碟小菜和一碗辣椒蘸料。
“快嘗嘗,味道咋樣。”女老闆笑眯眯地看着新來的客人,還不忘給這一桌添上一盒餐巾紙。
“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個味兒!”關揚沿着碗邊先吸了一口湯,贊不絕口。
淩岓緊跟着嗦了一筷子粉,又夾起一片羊肉,就着蔥花和酸蘿蔔咽下肚,昨晚殘留下來的困倦立時便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辣椒醬香極了,沒有半點剌嗓子的刺痛感;飽蘸鮮醇湯汁的雪白米粉入口便能滑進胃裡;羊肉熟而不爛,肥而不膻,再配上鮮香酸甜的蘿蔔丁和爽口的蔥花,這簡直就是絕無僅有的美味。
“老闆好手藝!”饒是吃過許多美食的淩岓,此刻也由衷誇出這句話來,“果然是高手在民間,蒼蠅館子裡出學問呐!”
“太過獎了!”老闆娘被人這麼一誇,咯咯笑起來,“趕早不如趕巧,今天隻賣一百碗粉,你們剛巧趕上第九十八碗。”
“嗬,這麼好的生意,怎麼隻賣一百碗?”聞言,關揚擡起頭來,多年寫文章跑新聞的職業敏感讓他立刻察覺到了新的素材。
“今天是大日子啊,得趕着回家‘燒包’呢!”老闆娘起先被問得一愣,随後又繼續笑起來,“不過你們是外地來的遊客,不講究這些,隻管吃好喝好就是了!”
“大日子?什麼大日子?”這下,連着幾天都寡言少語的賀一川也被勾起了興趣,低着頭問。
“七月十五,中元節。”姜泠吃得斯文,面前的粉還剩許多。
“嗯,這姑娘一看就沒忘傳統節日!”女老闆多看了姜泠幾眼,對眼前這個漂亮姑娘心生好感。
“中元節我知道,可這‘燒包’是什麼?是特有的習俗嗎?”淩岓饒有興趣地追問。
“算是吧,就是我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習慣嘛。”店裡還沒進新的客人,女老闆索性拉過一張圓凳坐下。
“說白了就是燒紙錢。準備一個紙包,屋裡頭的老人寫上祖宗的名字和埋的地方,小孩子折些金銀元寶,再和紙錢一起放進去。過了晚飯,全家人一起去燒,這就是‘燒包’。”
“這聽起來也不難啊。”關揚聽下來沒覺得有什麼特别之處,疑惑道,“您這兒生意這麼好,犯不上為了燒點紙錢少賺那麼多真錢。”
“我家裡離這兒遠得勒。”老闆也不嫌煩,圓臉上還是挂着笑,耐心回答,“我家裡還在六溪呢,要是中午之前不回去,就趕不及啦!”
“六溪?”聞言,淩岓心下一動,面上卻毫無波瀾,“您是六溪村的人?”
“你們還知道六溪村?”老闆頗為驚訝,“我不是六溪村的,我是隔壁紅楊村的。我們兩個村子合起來,都算在六溪鎮。”
“原來如此。”男人和對面的發小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老闆,兩碗紅燒牛肉粉!”
店裡湧進來幾個新客人,女老闆說了句“慢慢吃”,便又忙着去招待客人。
上午十點四十,小館裡的客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女老闆抹完最後一張桌子,看着穩坐在一旁的四人問,“你們咋還不走呢?有啥需要我幫忙的嗎?”
“大姐,是這樣,我們是外地來收集民俗文化的。早就聽說六溪那一帶有好多民族文化遺産,這不是碰巧您就在六溪,我們又不太熟悉這地方,就想着能不能跟您搭個伴,一塊兒去六溪。”
和之胖在一起呆久了,淩岓糊弄人的本事愈發熟練。
“那敢情好啊!”女老闆爽快應下,“我們小地方除了紙錢那個新聞,好幾年都沒有啥外人過來。你們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拿一下,然後一起去客車站買票坐車。”
“網上能買嗎?”關揚問。
“網上沒有的,十一點二十的車,車站就能買!”女老闆應着,手底下的速度又快了一倍。
“她說的那個新聞,估計就是去年我和一川來這兒跟的那宗。”
等關了店,一行人跟在老闆後面走。關揚拉着淩岓,看了看捂得嚴嚴實實的賀一川,說起方才女老闆話裡帶過的新聞。
“你說她對六溪村的事情知道多少?”相比那宗早已經揭過去的新聞,淩岓對即将前往的地方更感興趣。
“不知道,得上車再問。”關揚搖搖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姜泠,“我看這個大姐挺喜歡姜姑娘的,要不一會兒你跟她商量商量,讓她去套個話。”
“誰?”被要求和姜泠商量的人腳步一頓,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隻能說盡力試試吧。”
她比預想中要好說話得多。在淩岓簡單提了一嘴,又重點強調不是非去不可的前提下,姜泠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你不反對?”淩岓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尊冰山。
“為什麼要反對?”冰山反問,“為行動做準備有什麼可反對的?”
上了車,淩岓以不習慣坐在過道為由和姜泠換了座位。女老闆頗為嫌棄地念叨一句“好嬌氣的小夥子”,心裡對沒那麼嬌氣的姜泠更有好感了。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24。”
“你是哪裡人啊?”
……
淩岓覺得不做生意的時候,女老闆就是一個典型的中年大姐。他耐着性子聽完大姐對姜泠查戶口似的盤問,終于熬到了自己想聽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