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不怕,娘很快就去陪你了。有娘保護你,我的玉兒就不會再受人戕害了。”說這句話時,孟嫣已經隻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沈聽玉離世時沒流出來的眼淚現在滴到了母親手背上,她靜靜看着病榻上的人一點一點沒了氣息,又靜靜看着自己的身軀化作千萬個光點散在吹進來的涼風裡,不曾多留一句話。
“姐姐!”
“娘!”
一時間,沈家剩下的三個人哭作一片,屋子裡的悲痛蔓延到了整個沈府。
青瓷香爐裡的煙滅了,銀鎖落地銅鏡碎,何照渠蹲在地上盯着碎片看了半天,兀自歎了口氣,“劫數啊,是天道注定的劫數。”
“照渠留步。”沈唯民看見何照渠收起碎片,緩步行至門口時,才從喪妻喪女的悲痛中緩過一點神來,“今日多謝渠弟了。隻是賢弟看見了,家中近日喪事不斷,唯民也不便上門拜謝。渠弟稍歇片刻,愚兄遣人取些銀兩過來,權當是聊表謝意了。”
“兄長說的這是哪裡的話!”何照渠把木箱子放到地上,一臉沉重,“嫂夫人與内子素來交好,今日能幫上兄長和嫂夫人的忙實乃我之幸事,何來謝意一說?”
“隻是兄長,照渠還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兄長解惑?”
“賢弟請講。”沈唯民揩了揩淚,強打起精神。
“恕弟冒昧,兄長家中大姑娘的遺骨現在何處?”何照渠躊躇了一番,接着說道,“不知可否得到了妥善安置?”
沈唯民聞言,哀怨着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答道,“狄國隻差人送來一封奏折。玉兒逝世,還是我家阿舟給家裡遞的消息。據隽舟所言,他們趁夜潛入狄國,隻見到玉兒被草席殓着。待到他們次日再探狄國的時候,玉兒的遺體已不知所蹤了。”
“竟是如此!這幫天殺的蠻子!”饒是何照渠見過不少世面,也難免氣憤。
“兄長放心,若是到了時候,愚弟必定不惜一切代價尋得你家大姑娘的遺骨。無論如何也要讓姑娘安安心心地落葬。”說罷,何照渠堅決不要銀兩,寬慰了沈唯民幾句後便拎着他的木箱走了。
孟嫣房裡現在隻剩下她的丈夫兒女,旁觀完全程的後世人覺得再待下去實在對逝者不敬,便集體給孟嫣鞠了三個躬後退出了屋内。
“何照渠,我師父的師父。”其餘四人還沉浸在沈家的悲傷氣氛中難以自拔時,姜泠語出驚人。
“生犀香,通陰陽,最後又問沈聽玉遺骨所葬何處。沒猜錯的話,他就是第九十七代骨醫,我師父的師父。”
“知道他是骨醫又能怎樣?”曾宇不解,“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好去跟人家攀關系啊。”
“知道他是骨醫,就知道他能看見我們。”姜泠心裡有了盤算,“他明明能看到我們,卻一直沒出聲,說不定就在等我們主動找他。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登門拜訪,能不能拿到他手上的生犀香,就在此一舉了。”
“那我跟你去吧。”淩岓毛遂自薦。
“要去一起去,就你跟着去算怎麼個事兒?”沈徑霜不大樂意,回頭看了一眼沈夫人的屋子,低聲道,“這才多久啊,沈家就成這樣了,誰看了不難過…”
“世事無常啊。”這句感慨是衛斯誠發自内心的。
“說到底,以女子和親換來的和平能有多長久呢?”想起沈聽玉,也想起曆史書上那些遠嫁異邦的公主郡主們,姜泠突然能體會到悲從中來的感覺了,“命不由己如飄萍時,生于皇室貴胄人家也未必能幸免于難。”
“這些貴女的命運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底層百姓…”話說到這兒,另外幾人的心情更沉重了。
何記布料莊門口,黃燈籠又挂了起來,隻是這次,燈籠挂在正中間——這是掌櫃的今晚已有約的意思。
姜泠站在門口,輕輕拍響了布莊的門。裡面的人似乎早就等着了,敲門的人剛敲了三下,門就打開了。
“諸位請,東家就在院兒裡。”一行人被挂燈籠的小厮引至布莊後面的小院。
晚風習習,院子裡有一小片竹林,竹林後面藏着一個小涼亭。涼亭桌子上擺着一方茶台,六個茶杯;桌子旁放着一隻滋滋作響的水壺。
“恭候多時了。”何照渠眼睛都不擡,專心緻志給五隻茶杯都添上了熱茶,“站着做什麼,請坐吧。”
姜泠也不多客氣,她徑直坐下之後,另外四人才跟着落座。
“後生小輩來此作甚?”何掌櫃添完茶,開始慢條斯理地盤手裡的核桃。
“晚輩受人所托,尋一幅畫。畫是找到了,我們也被困在了畫中。”姜泠答得簡短,卻說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哦,你是說,我是畫中人,此處也并非實在?”
“那倒不是,想來那副畫也隻是讓我們來到畫中的年代罷了。”
“你們待在唯民兄府上,可是因為這幅畫的緣故?”
“是!”衛斯誠搶答,“那副畫裡的人可能是沈青素,我們隻要能拿到她手裡的一支金钗和您手裡的生犀香就能回去了。”
“你倒坦誠。”何照渠冷笑了一聲,“黃口小兒可知這生犀香是什麼東西?豈可随便交托他人?”
“生犀香可通陰陽,亦是您作為骨醫為死者尋骨、為生者補缺的利器。”回答完何掌櫃的問題,姜泠又繼續說道,“這生犀香十分珍貴,不僅要用到大量的犀角,還要用到失傳已久的煉香工藝。再加上您拿的這一塊裡面還有人骨,更是難得。”
“你這女娃娃有意思。”何照渠的臉色由陰轉陽,接着又伸手捏住了姜泠的手腕,“怪不得知道的這麼清楚,原來是同道中人。”
“嚴格來說,姜泠應該叫您一聲祖師爺才對。”姜泠不冷不熱。
“我可不是我們這行的祖師爺。”何照渠下意識推辭,緊接着又反應過來,“啧,你莫不是說我以後會收一個徒兒,而你是我徒兒的徒兒?”
“正是。”
“原來如此,那既是一家人,便沒什麼不能說的了。”何照渠把腳下的木箱子提到石桌上,樂呵着推給姜泠,“這生犀香的煉香手藝是我尋了十幾年的古本才尋得的,我一共煉了五塊,你們今日所見的不過是其中之一。餘下那幾個完整的我是不能輕易贈出去,沈府沒用完的那塊我倒是可以交予你們。”
大約是沒想到何照渠給的這麼爽快,幾個人面面相觑,反倒不好碰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