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複玉玦之事暫告一段落,江雲趕着一大早的高鐵回禾城。回到嶽青羅的家,剛巧看見她正在雕花。
嶽青羅算是自由職業者。有時候她會四處跑,然後成為一名非全職旅遊博主;但有時候她也做一些手工制品,尤以各種好看的手工蠟燭最受歡迎。江雲進門時,她剛剛雕好一朵惟妙惟肖的山茶花。
“回來了?”蠟燭師傅頭也不擡就知道是誰。
“嗯。”放下包,江雲卷起袖子開始收拾地上的蠟燭碎屑。
“怎麼樣?玉的事情有說法嗎?”
“約等于沒有。”阚銘說的話被原原本本複述過來,江雲說,“這種料子難碰,真要等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到猴年馬月去。”
“聽我一句,你這壓根不是玉料的問題。”嶽青羅給蠟燭裝燈撚,似乎對玉玦的事很有把握,“你這不是普通人能修複的,等時間到了,它會有辦法變完整的。”
江雲看着自己這位神秘兮兮的朋友,不理解她如此笃定的來源在哪。
燈撚裝完,嶽青羅也不多解釋,徑直走進屋,從中拿出一個首飾盒遞給一頭霧水的江雲:“你生日快到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盒子裡躺着一條手鍊,鍊條是黑色的,上面挂着一圈彩色水晶石。手鍊很長,單是在首飾盒裡就盤了好幾圈。熟悉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江雲輕車熟路地把手鍊纏在腕上,便不覺得它長了,反而覺得剛剛好。
“謝謝青羅,剛好合适!”
嶽青羅笑着輕輕搖頭,問出一個試探性的問題:“你戴上它,有沒有想到什麼?”
“想到什麼?”江雲不解。
“啊沒什麼。”送禮物的人欲言又止,“這是我專門去寺裡給你求的,大師說戴上它有助于記憶恢複。”
江雲點點頭,并沒覺得自己還忘掉了什麼重要的事。但摯友出于一片好意,她也不能不領情,于是又鄭重其事地道一遍謝,高高興興收拾房間去了。
對方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嶽青羅十分困惑地撓了撓頭。她走進卧室,把牆上的挂畫取下來,後面是一堵難以察覺的門。
門後才是嶽青羅真正的工作地點。進門以後,有一屋子點燃的蠟燭,有的燭火燒得正旺,有的則隻有一簇十分微弱的小火苗。除了燃燒的強弱,這些火苗的顔色也各不相同——有正常的橙黃色,也有淡淡的紅色;有詭異的青藍色,也有瘆人兮兮的灰白。
嶽青羅走在不計其數的燭火之間,最後駐足于一盞藍焰昙花形蠟燭前。單從火苗的跳動上來看,這盞蠟燭沒有要熄滅的意思,蠟油滴在擺放它的台面上,花瓣已經燒掉了一半。
嶽青羅小聲嘟囔道,“是那老頭騙人?還是我新加的燈油不夠?”
捧着昙花站了好一會兒,嶽青羅把它放回架子。她把挂在牆上的龜形壁燈取下來,打開燈罩,又用釺子把裡面的燈芯挑了出來。
壁燈的燈芯也是點燃的火焰。隻是這簇火苗是涼的,它雖然不跳動,但發出的光卻十分穩定。嶽青羅用手捏住燈芯根部,将火苗的尖端湊近了昙花蠟燭。瞬間,火花四濺——昙花蠟燭裡的藍焰竄出兩米高,逼得人不得不往後退。
“真奇怪!”驚訝大于害怕,或者說,嶽青羅根本就不害怕。
她改變策略,割下一绺頭發放進燭芯,那兩米高的藍火焰才一節一節往回落。等回到正常高度,掌燈人又試着用燈芯給蠟燭助燃,結果仍是以失敗告終。
從業十年,嶽青羅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她托着腮在房間裡繞了一圈,又準備更換策略。這次不再是用頭發,而是先在左手腕上劃出一條口子,再将傷口中流出的血液滴進蠟燭。她的血液是深藍色的,一流進去,燭火便恢複到了正常的形狀。
這一次再用燈芯對着燭芯就不再有意外了,昙花蠟燭的火焰顔色變成正常的橙黃色,邊緣的花瓣也長回去了一點。燈芯被放回龜燈裡,嶽青羅一揮袖,手中赫然出現一根長長的船槳。
江雲住在嶽青羅家,據後者所說,這是她們合租的房子。她的房間裡沒太多東西,隻有一個行李箱,幾件夏秋季節的薄衣服,兩雙鞋和幾本講述心靈雞湯的書。細算起來,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必要,除了今天收到的手鍊,也就隻剩下一根材質不明的銀白簪子還值點錢。
對着鏡子,江雲不自覺把簪子别進了發間。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鏡子裡的人突然變了:面容更加清瘦、不苟言笑、眼神冰冷,就連江雲自己都覺得陌生起來。
緊接着,江雲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些畫面。她試圖讓這些畫面定格下來,可隻要用力去想,腦袋就像要炸開一樣難受,耳朵裡也會出現聽不清楚的嗡鳴聲。
她看向鏡子,驚訝地看着裡面的面孔逐漸變得扭曲。恍惚間,有人進到了她的房間,一雙冰涼細膩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嗡鳴聲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别亂想,注意力集中。”嶽青羅把下巴抵在江雲的頭頂上,明明她就在身後,可她的聲音卻像在千裡之外,飄渺又空靈。
“看着鏡子,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江雲按照身後人的指示照做,在鏡子裡,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從大片血泊中抱起一個不哭不鬧的嬰兒。她不記得這人是誰,但身體本能的反應是抗拒,不停地催她把目光從鏡子上移開。
“别怕。”嶽青羅用手頂住了颌下想動的腦袋,“看清楚,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看到有一個嬰兒被人救出來了。”
“然後呢?”
“然後…”
然後是第九十九代骨醫的成長軌迹。從一個小不點,成長為不愛多話卻穩重可靠的大姑娘。中年男人在鏡子裡逐漸老去,鬓邊有白發、身形更加佝偻;幼年時咋咋呼呼的小男孩也在鏡中長大,長成一個棱角分明的高個男孩。
嶽青羅看着鏡子裡的畫面,又看了看江雲漸漸凝固的表情,問她:“這老頭是誰,你還記得嗎?”
“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