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計劃。
讓那個塔克提斯家的靜默者上船——帶着他和人類大使一起參觀征服号的各個訓練場——在這個過程中和自己的帕拉丁教授配合,令過于腼腆害羞的人類放下心防——最後在訓練場上狠揍長相和費佐那個假正經的混賬格外相似的塔克提斯一頓。
待人類大使親眼目睹她選擇的意向同行者在自己面前有多羸弱不堪、無奈求饒的狼狽模樣時,不用瓦卡阿德多說,一切猜忌猶豫和欽慕心動都會在她心中埋下種子,就等下一個機會催化以開花結果。
然而當計劃真正開始執行,塔克裡引路者才意識到新種族的大使難搞程度是一等一的。
自奎斯上船後,宋律關注的人就隻有塔克提斯家的雛鳥。無論瓦卡阿德和奈希普族的教授如何努力地将話題抛給她,得到的都隻是她無措尴尬的敷衍或者“奎斯你怎麼看”的傳球,生怕對方被冷落一點似的。
不過沒關系,隻要瓦卡阿德繼續按照計劃,把這個新星期的雛鳥按在地上揍到求饒,宋律的焦點必然會——
【“船長?有趣的事實:新種族大使似乎更關心處于弱勢的一方,而不是勝利者,而且對炫耀性的暴力并不感興趣。”】來自奈希普僚機的内線通訊打斷了以絕對的優勢壓制對手的征服号船長的美好設想,【“所以,如果你的目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和好感,而不是拿塔克提斯家的小夥子撒氣的話……”】
【“你是在建議我輸給這個新星期的靜默者?!”】向極力防守、硬是不肯認輸的奎斯瘋狂進攻的瓦卡阿德氣急敗壞,【“你瘋了嗎?!”】
【“隻是按你之前的要求給你彙報我所觀察情況,船長。”】
陰暗的紫色眼眸迅速掃過站在台下自己大副身邊的宋律,正如帕拉丁教授所言,雙手捂臉從指縫裡看着他們的人類女性面色和眼神絕說不上是興奮或者欽慕,隻有驚恐和憂慮。而且相較于自己,她聚焦也更多地放在被他壓制的塔克提斯身上,或許她的癖好就是那種嬌弱的男性。
下聲骨卡出一陣如缺乏潤滑的齒輪卡頓般的刺耳聲,瓦卡阿德沒有給面前的奎斯太多疑惑反應的時間,故意露出了一個并不明顯的破綻。這位年輕的塔克提斯也确實沒有差勁到捕捉不到這個機會,趁機提膝給了他一個猛撞。
他帶有提升效果的小腿義肢給這個膝撞帶來了更多的動能,以至于瓦卡阿德也忍不住被逼出一聲悶哼。而完全沒空想太多的塔克提斯緊跟着一個掃腿,将快邁入矮星期的塔克裡引路者掃倒在地。
生怕被實力經驗遠超于自己引路者抓住機會反攻,熱血上頭的奎斯騎在瓦卡阿德胸前的龍骨上,瘋狂向那張灰白色面闆揮下拳頭。那上面用寶藍色塗料畫出來的厄哈斯大氏族的族紋并不能讓塔克提斯家的新秀冷靜遲疑,隻是讓他想起了另一位面闆和面紋顔色相似的塔克裡叛徒,導緻落拳的速度更為瘋狂激動。
本來用雙臂格擋的瓦卡阿德猝不及防地被奎斯反手從空擋處抽了一拳,别向一邊的腦袋正好對上了宋律的目光:她從臉上放下的雙手緊張地抓着擂台邊緣,曾經躲閃的黑眸此時全心全意地盯着他,連帶着裡面滿滿的關切、擔憂,全部都屬于他。即便她喊的依舊是那個靜默者的名字,但語氣和内容已經不再是加油或擔憂,而是猶豫緊張的制止——這都是為了他。
瓦卡阿德在尊嚴刺痛和羞恥惱怒裡感受到一股病态的滿足,它帶來的顫栗甚至令他手臂卸力,讓自己面闆上又結結實實挨了塔克提斯家的小子一拳。
生理上的劇痛和心理上的痛苦混雜在一起,變成了塔克裡引路者上下聲骨的轟鳴。然而宋律的尖叫卻加劇了那股讓他無力的愉悅,乃至他非但沒有反擊,反而放下了雙臂。
用諧音唱着《塔克裡黎明》喚起藍色的以太薄霧,瓦卡阿德對壓在自己上方的新星期雛鳥獰笑道:“看來你不但是個靜默者,還是個糟糕的塔克提斯,你的父親就算不用奏旋也比你厲害多了。”
容易被煽動情緒的塔克裡雛鳥動作一頓,随即爆發出了足以讓整個訓練場的人都停滞的嘶鳴。
不顧已經叫停的裁判、甩開不是很積極地上前制止的士兵,他的拳頭狂風驟雨般落在引路者以太薄霧組成的防護層上,直到從旁撲來的人類用自己的身體蓋住了那張畫着藍色面紋的面闆,他暴走的情緒和拳頭才被踩了刹車,緊急制停在半空。
“宋、宋律,”看着雙手抱頭瑟瑟發抖地團在塔克裡引路者腦袋上的人類,被兩個姗姗來遲的塔克裡女性船員卡住雙臂拉起來的奎斯結結巴巴地說,“抱-抱歉,我吓到你了,我不是……你-你還好嗎?我沒有打到你吧?”
而另一邊,塔克裡引路者也向壓在自己頭上的人類大使開了腔,埋在宋律肚皮裡的面闆嗡嗡震得宋律大腦酥麻:“小姑娘,趴夠了嗎?”
“哇!對不起對不起!”手腳并用地從他頭上爬開,宋律忙不疊地替被控制的奎斯向這艘船的船長瘋狂鞠躬道歉,“您還好嗎?要不我們先去醫務室看看?對不起,奎斯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隻是一時沖動,拜托您不要怪他……”
用指腹擦拭着從鼻膈膜流出的黑色血液,将它們抹進灰白骨闆的縫隙之中,曲起反折的膝關節坐在地上的瓦卡阿德挑眼看着仿佛是她做錯事的人類,陰暗的想法和念頭幾乎要從諧音裡滿溢而出。他毫不懷疑自己隻要以那個雛鳥為餌,無論向她提出多麼過分的要求和玩法她都會同意——
“船長,”代替因為引路者難辨喜怒的諧音和褲子上鮮明突出的“大包裹”不知是否該上前的醫務人員,帕拉丁教授來到了他身邊,用簡單的身體掃描和隆隆的鼓音提醒了沉浸在思緒想象中的征服号船長時間和場合,“你的身體沒有大礙。但是鑒于新種族大使的特殊性文化,我建議你稍微遮擋一下你的股腹闆。”
“這是非常正常的現象,為什麼……”瓦卡阿德的辯解被宋律短促的驚叫打斷。看着似乎剛因為征服号大副的話注意到了他那個“大包裹”的人類大使滿面通紅、心虛望天的模樣,塔克裡引路者忿忿地咕哝了兩聲,還是在起身時接過自己大副遞來的粉色浪花紋圍裙圍在腰間,希望用這貝裡斯風格的花紋和他們繁殖期特有的顔色,給這個不解風情的人類帶來一點暗示。
但是從她抿緊成一線、邊緣還在不斷抽搐跳動的嘴唇來看,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風情。
“沒關系。”瓦卡阿德終于對宋律開了口,“這本來就是軍事化的格鬥訓練,就該如此拼盡全力。更何況,相比起我,塔克提斯家的孩子可能傷得更重。”
宋律剛在内心感慨這外星人大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臉都被打裂了還在這客氣,就被身後猙獰痛苦的嘔吐聲吸引了全部注意。
對毫無形象地在人類大使面前吐得一塌糊塗的奎斯報以譏諷的諧音,瓦卡阿德嘴上依舊假惺惺地向過度緊張的宋律解釋着:“隻是一點用奏旋讓他的半規管失調的小把戲,不用太……”
迎面撲來的金紅色以太浪潮堵住了他剩下的話,令塔克裡引路者隻能啞然地看着人類大使——她毫不猶豫地對奎斯使用了同律,就像她當時毅然撲過來保護他一樣,哪怕這會讓她在下一瞬間就和年輕的塔克提斯一起吐得一塌糊塗。
尖銳苛刻的哨音驚醒了其他沉浸在這片洶湧的以太之中的船員,尤其是被自己船長陰狠的目光瞪視的醫務人員,讓他們匆匆依照自己船長的指示将兩人送上擔架。
目送他們離開的瓦卡阿德将鴉雀無聲的訓練場環視了一周,高聲道:“今天在這裡的所有人,為了你們的懶散無為,增加四次高難度體能特訓,在此次月循環結束前完成。有任何異議嗎?”
一片沉寂。
“我想也應該沒有。”将挫敗遷怒于船員的船長冷哼一聲,揮開自己大副遞來的手帕,拂圍裙而去——他有很多“緊急事務”需要處理。
……
坐在奎斯對面的病床上,早就恢複狀态的宋律緊張地交疊纏攪着手指。這是他們之前吵架之後第一次單獨相處,而朋友稀少的人類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而從對面的沉默來看,或許這個硬邦邦的外星人也是如此。
“說來,這次航行無論是奎斯你們的開拓号還是這艘征服号,大家都把窗戶遮住了呢。”實在受不了這份尴尬的沉默,宋律看向小型治療室窗戶外的遮擋闆,努力沒話找話,“有點點可惜,我本來還期待着能看到各式各樣的星星的。”
“那是因為我們現在進入了以太空間。”也松了口氣,奎斯解釋道,“在這裡面存在着一些……不好的生物,我們稱之為‘湮滅’。船艦越大,就越容易吸引它們,而若是艦船内有生物的肉眼觀測到湮滅,它們甚至可以直接穿透船體進入船内。”
沒想到會是這個展開的宋律頭冒冷汗:“它、它們進來之後是想做什麼呢……?”
聞得出對方腦門滲出汗液裡的恐懼,年輕的塔克裡人沉默了一下,選擇了較為委婉溫和的說法:“我們對湮滅的研究不多,因為它們從未被捕獲,死亡後也會徹底消失。而鑒于每次遭遇湮滅的船隻情況和幸存者的記錄,隻能說這些生物不懷好意,且無法溝通。因此最好别讓它們上船。”
人類女性慘白的臉色和發抖的指尖令年輕的塔克裡人緊急刹車,手足無措地跳下自己的治療床,趕到害怕的人類床邊安慰道:“不、不過,你也不用害怕,隻要不以肉眼觀測,它們也對我們的飛船防護束手無策!”
“真的嗎?”挪坐到床邊貼近這位外星士兵,宋律不安地向他确認。
“真的,這就是為什麼進入以太空間的船隻必然會降下遮擋闆,避免直接看到湮滅。”
勉強沖關切地注視着自己的外星人笑了笑,對這些恐怖未知的東西沒有什麼抵抗力的宋律稍作停頓,低頭小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看着格外忸怩的軟綿綿星人,奎斯迅速反應過來她是在為之前吵架的事情道歉。下聲骨呼噜呼噜地響着,硬邦邦的塔克裡人貼着軟綿綿的人類,慢慢坐在了她的床沿:“沒關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畢竟再怎麼說我也處于新星期,平時的表現也有些情緒化,會給你帶來我還不夠成熟到做出這麼大的決定的印象也是在所難免的。”
“不不不,沒有的事!我才是,因為我總是表現得不太獨立,所以才讓奎斯你覺得我一個人在這艘船上會有問題,對吧?”
宋律預期中奎斯禮尚往來的禮節性否定并沒有出現,而是無聲的扭頭不語。這令難得打開心扉的人類滿臉通紅,尴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事實上,我猜我真正擔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奎斯再次開口,低沉悲哀的聲線讓四處找地縫的宋律臉紅褪去,“回船之後,我也冷靜思考了很久。我……或許正如你所說,我害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會被更優秀的厄哈斯引路者所吸引,不選擇我為正式的同行者,離我而去——當然,你可以去任何地方,選擇任何你喜歡的人作為同行者!我沒有限制你的意思!”
“……等會,‘更優秀的厄哈斯引路者’?”宋律面色凝重地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