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小幽影居然不特别怕他,反而更怕那容色妖孽、儀态萬千的墨先生多一些。
以謝重珩如今的威望和關于他的種種傳言,早就不怕自己管轄的幽影們在背後動什麼手腳了,何況今天算是極其偶然的相遇。見其中有一籃果子紅豔豔的,煞是可愛,他也不客氣,伸手撈了兩個,随意擦了擦,咔嚓一口。
果肉細嫩多汁,酸甜可口,十分美味,還帶着一股極其誘人的清甜香氣,沁人心脾。他便多拿了兩個,想着一會帶給墨漆也嘗嘗。
由天璇回開陽并未花多少時間。待他将果子抛過去時,皓發素衫的男人看他的眼神顯出幾分古怪之色。
謝重珩卻沒看見。他正蹲下去一邊觀察着一小叢甜薯藤,一邊真心實意地感慨:“先生受累。”
“往生域中公認最貧瘠的地方,竟也能開拓出可供耕種的地方,提供這麼多的物資,養活兩鎮人口。這份才學,在下着實佩服得緊。”
感慨完,又摸出一顆果子,一口咬下。
他吃得香,過了會,方才聽身後的人慢吞吞地問:“你知道這叫什麼果嗎?”
青年咽下一口,疑惑道:“啊?那些種子太多,這幾年事情又太雜,我也記不住了。”晃了晃手裡的果核,扭頭看過去,“請先生賜教。”
他笑容明朗俊逸,墨漆有點一言難盡地看着。不知怎的,他自己耳尖倒微微染上點淺淡粉色。
極其稀罕地躊躇了片刻,他斟酌着用詞,終于慢慢道:“這不是……”
恰在此時,有傳令兵來報,開陽秘密軍營有事,副營長不能決斷,請營長前往。
謝重珩立時起身:“天色已晚,請先生暫且留宿。若是不忙,我也正好多請教一下。”
不知是不是動作太急,似乎有點頭暈。
話頭被打斷,墨漆住了口。
纖白長指在寬大衣袖下微微屈伸着,妖孽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靠過去,散漫一笑,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九尾天狐是天地間的大妖,生性兇殘冷血,吃人不吐骨頭。”
“你若還總惦記着,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最好提前找兩件衣服給我,屆時我替你立個衣冠冢。”
謝重珩這才反應過來,敢情起先是這句話惹着了盟友。他也不知道緣由,隻得一頭霧水地走了。
所謂“軍營有事”,實則是猙營兵士奉命在秘密軍營附近修整場地時,發現了一個山洞。
那山洞幽深而通暢,沿途居然還有無數早已熄滅幹涸的油燈,明顯是人力強行開鑿而成,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處。副營長猙十九派了兩支小隊輪番下去查探,整整兩日竟沒查出盡頭在哪裡。
那個地方謝重珩很有印象。
因對猙營已經有比較完整的規劃和定義,人數也日漸增加,他打算在原有的場地外新增一些設施,需要在附近造出一塊不小的平地。
彼時有兩個地點待選。墨漆随手一指,建議他将那座低矮的小山包平了,填上附近的窪地。
其實那并非是最佳選擇,他曾好奇為什麼會選這個位置。
素衫白發的妖孽飲了盞茶,又不緊不慢地繼續雕他的枯骨:“我掐指一算,那個方位大吉大利。又觀其上仙氣萦繞,寶光隐現,說不準能挖出什麼秘籍神藥,一舉飛升,自此神界逍遙,不沾塵俗之事。”
謝重珩笑道:“聽說大昭王朝六大族之一的萬藏境顧氏掌史書文脈及祭祀蔔筮,又擅奇門遁甲之術,能觀星軌、知運勢,向來有‘窺一朝天命’之說。”
“在下愚鈍,竟不知先生原也有這般神鬼莫測之能。”
雖明知此人是在随口打發他,但幾年相處下來,他也漸漸覺出了墨漆有時說話不着調,終歸不至于在正事上坑他。一個既然問了,一個也答了,就從了他的指點也并無不可。
念及初見時他曾打定主意,日後此人無論說什麼,都絕不可信,以免被其所賣。不想一路行來,卻多仰仗其扶持,不免令他感歎世事之難料,人生之無常。
那個山洞,就是在小山包快要平得差不多時顯露出來的。大約是因年深日久,入口整體被崩落的土石所湮沒,多年來才一直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往生域中沒有什麼像樣的地方志或者史冊可翻閱,幽影們也早已不知幾度死去又成型。謝重珩問了一圈,竟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山洞究竟通往何處,又是何時何人所建,做什麼用的。
探子帶回了幾盞油燈,他仔細看了許久,心裡一時驚駭莫名。入夜不久,其中一盞放在了墨漆面前。
雖已幹涸多年,仍能看出殘留的痕迹中,隐隐透着些清淡的藍色,仿似有幾絲若有若無的白煙缭繞其間,不難想見當初浮雲碧海般如仙境如夢幻的光景。
謝重珩簡單将情況講了,疑惑不已:“我看着像海神露燈,你怎麼看?”
墨漆拿在手裡随意看了看,漫不經心地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玩意兒不該是大昭帝王專用嗎?我也沒見過,說不好。”
青年歎了口氣:“我說的不是帝宮裡那些西貝貨②,而是傳說中的,真正的海神露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