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漆在桌上倒了點茶水,細白手指捏着根筷子畫了幾畫,散漫的模樣,懶洋洋道:“我不能去就山,卻可以想辦法讓山來就我。”
水漬在桌面上拖出極簡單的幾根線條,謝重珩卻懂了他的意思,搖頭笑道:“我若是知道敵方有先生這樣的人物,會連覺都睡不着的。”
“你睡不睡得着我說不好。”墨漆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重新将指掌支回了下颌。
對面的青年甲胄嚴整,身姿端肅,眉如利劍,目似寒星,又久在軍中,磨砺出難以忽視的鐵血悍厲之意。
然而他本身長得極為英俊明朗,又因着世家嫡系子弟的身份和自幼的嚴苛教養,無處不從骨子裡透出清貴雍雅,莊重内斂,彷如一層低調的鞘,将那些鋒銳和侵|略性都籠在其中,隻隐隐泛着些疏離、沉靜。
果然是當年名滿永安高門貴胄的重珩公子。
碧色眼眸卻似乎透過那層俊逸皮囊,挖出了底下昭彰的野心,他拖着嗓音,點了一句:“但奢比屍峰主若是知道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想必才是真睡不着了。”
山洞裡帶回的樣本中記載,煉石成器必須的輔助材料有兩種:出産于朱雀城的提純材料淨靈石,和出産于奢比屍峰的天佑玉。
往生域中無人知曉星鐵精石的煉制方法,自然也就無人知曉天佑玉在熔煉時的作用。幽影們隻知道它能稍稍提高煉器成功率,因此也一向做成飾品随身攜帶,祈願幸運,是個并不便宜但很雞肋的玩意兒。
謝重珩隻說要大量儲備淨靈石,對天佑玉卻絕口不提。他的下一步計劃,實在已經再明顯不過。何況奢比屍還有不少他眼饞已久的飛蜥戰隊。
若是成功,堪稱一箭雙雕,百利而無一害。
青年一笑,毫不意外他能看透自己的打算。
奢比屍與帝江之戰論年計,給他們争取了不少時間。待雙方都漸漸顯出疲态,打得不那麼激烈時,他遣了猙營一名精銳裝作“開陽鎮主”,帶着孝敬入朱雀城拜見城主。
那人是個敏思善辯的,言說如今西線防範奢比屍回頭劫掠,東線與祝融戰事膠着,句芒峰主和副峰主實在無法脫身,不能親自前來城裡交換物資,請求城主開恩,将交易地點改在東線戰場附近。
飛蜥小隊查探到的情況确實如此,朱雀城主并未起疑,也就準了。
身為南境統治者,他自然不可能為了這種小事親自出馬,便指派一位管事押着句芒所需物資,去了瑤光、判官與朱雀城三交界處。
出面交易的卻是路商假扮的“句芒峰主”。
此人一向勇武,在收服祝融之戰中記了大功,早已調任兩大核心軍營之一的開陽軍營副營長,扮起峰主居然有模有樣,又善機變。
那管事曾見過前任句芒峰主,不免多問了幾句。
往生域中,即使是峰主級别的首領私下換人也不是什麼特别稀罕的事,路商應付得滴水不漏,又不着痕迹地給了對方些好處。管事全然不疑有他,喜笑顔開地回去複命了。
緊接着,謝重珩如法炮制,朱雀城主不能厚此薄彼,竟也被他順利得手。
這次的物資不少,足以支撐很長一段時日再進行下次交易。兩峰峰主不再露面也不會引起外人懷疑。
陰風鬼氣日複一日地流轉,兩峰暗中合并已經許久,久到祝融的戰士都已經訓練得有七八成模樣。
一切似乎都進行得極其順利,盡在掌控,并未發現任何不妥。謝重珩開始漸漸将大量兵力秘密調往與奢比屍接壤的西線。
一邊等待一邊加強對戰練習中,潛伏在外的猙營精銳傳回情報,言說帝江後方不穩,暫且放棄了攻打奢比屍。雙方大部|隊逐步脫離接觸,隻有交界處尚存小規模的常規戰鬥。
幾路情報先後到達主帳案頭,皆是如此。
尤其是最後一通極其信任之人的消息傳來後,互相印證無誤,謝重珩覺着機會來了。
他當即下令,從邊界三鎮最中間的天樞鎮出兵,大肆進攻對面隸屬于奢比屍峰的金烏鎮,卻将重兵隐藏在兩側的天玑和天權。
句芒的兵士往奢比屍方向踏出第一步時,墨漆放下了手裡的枯骨和針刀,悠悠然親自沏了壺茶,碧色狐狸眼中幽暗如深淵,感知着西線戰場的狀況。
作為支撐整個大後方運轉無誤、全力提供物資保障、維持安定的人,他雖一向不太過問征伐之事,卻也一早就知道他這位盟友的所有計劃。
這一戰早晚得打,他們已經準備得大緻完畢,隻差一個合适的契機。顯然,謝重珩認為眼下,契機已經到了。
今日之戰,注定不同以往,也注定要給戰争的發動者留下終身不忘的記憶。
往生域中沒有什麼事可以瞞過墨漆,甚至沒有任何幽影可以逃離他的控制。底下的異動他早有察覺,卻既沒有給謝重珩半點提醒,更沒有試圖改變什麼。
除了聽說盟友打算親臨戰場,給了他一粒可短時間内壓制血食氣息的藥,他幾乎什麼也沒做,隻準備好了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