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們看見的破敗草屋,有許多都被燒過、砸過。假如真像他所說的,那些人隻是外出讨生活,又何必臨走還要毀了自己的房子,似乎早就知道這輩子都再也不回來了似的?這種不吉利的事,正常沒有幾個人會幹。”
“再者,你們瞧見沒有?他一口咬死,我們絕不會因為買了這些草屋引起什麼麻煩時,那個堅決樣,就好像他笃定房主們都絕不會再出現。”
周圍人紛紛點頭,含糊不清地“嗯嗯”着附和。猙營都是膽大心細的主,這種破綻哪裡逃得過他們的眼睛。
“不錯。何況那些草屋廢棄時間明顯有長短之分,且有不少都長着很厚的苔藓,一看就已經荒廢了不少年頭。”鳳不歸拖聲懶調地道。
“龍裔族人重視先祖,海邊漁民尤甚。家族若還有後人活着,絕無可能一連許多年都不回故地祭祀先人,整饬自己的居所。”
眼風有意無意地掠過,見身邊的青年笑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斂盡。
謝重珩聲音有些冷:“大昭的邊界六境統共分為十七區八十三州府郡。東部的靈塵境和東北部的碧血境緊鄰星峽海,曆代以來都深受尾鬼之害。昔日大昭繁盛時都不免經常被殺戮劫掠,如今正逢王朝混亂腐朽之際,其遭遇可想而知。”
“海牙村地處靈塵境三區之一的東區,位居最遠端,是尾鬼小股浪客入侵的首當其沖之所在。”
“所以,至少有一點幾乎可以肯定:那些草屋的主人,數十戶人家,統共不下三五百人,多半早已死在浪客的刀下了。”
他想起之前,老村長說全村的無主草屋隻要一袋浮谷時,語調平靜,眼神都沒有分毫變化,就如同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般尋常。
似乎在他看來,能用這些已死村民的遺物給尚且活着的人換取一點吃食,簡直是再好不過的買賣。
須臾,謝重珩繼續道:“據我看來,這一帶應該是受浪客侵擾最嚴重的地區之一。我們在路上見過好幾個小的村落,盡皆被夷為平地。”
“再說這裡,僅看房舍和現存人數的比例就知道,稱得上十存其一。但那人卻絕口不提,仿佛從來就沒有這麼回事。很可能是怕将我們吓跑了。”
鳳不歸單手支着頭,碧色狐狸眼中幽深如淵,懶洋洋地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本來就打算留下我們?”
“嗯。”謝重珩道,“至于原因,大概有三。一是單純覺得我們身上有油水可撈,留着隔三差五宰一宰。”
“二是嫉恨我們比他們過得好,說不得要趁我們不備,幹點沒本的買賣。這兩點也許兼而有之,并不矛盾。”
若如此,隻要不太妨礙他,他也并不打算過分管閑事,震懾一下也就罷了。但如果對方起了别的心思,那也别怪他手狠。
他略略一頓,聲嗓更冷:“第三,全村都早被屠光了,現在那些根本就是浪客安插的細作,為大舉攻伐靈塵做準備。”
要是這樣,倒更簡單得多。他冷冷一笑,沒再往下說。
鳳不歸慢悠悠道:“不管哪一種,恐怕都不僅是他一個有問題,而是所有人都不對勁。”
謝重珩點點頭,杏眼中冷光如刀鋒。
碧色眼瞳睨過來,眉梢眼角都含着數不盡的風情,妖孽懶懶散散地換了個姿勢:“依你之見,問題在哪?”
“我現在說不好。但除了浪客,我們對這些村民同樣不能掉以輕心。”謝重珩道。
就聽有人疑惑地打了個岔:“公子,這尾鬼人跟大昭人沒法區分嗎?”
他解釋道:“從形貌上确實難以分清,一般都是聽語言和口音。尾鬼本是星峽海中一個巨大的島嶼,多山少地,資源不足,有據可考的曆史上,一直觊觎大昭的遼闊和豐饒,早有吞并之心。”
“但兩國曆史上多有來往。許多浪客家族甚至世代研習大昭各種籍冊,自幼就被訓練按這兩境百姓的習俗生活,說起方言,恐怕連當地人都難以分辨。”
幽影們畢竟對龍淵時空的事了解不夠,聽他一再提到浪客,又是厭憎又是忌憚,好奇心頓起。
另一人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含糊打了個岔:“公子,浪客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怎麼聽起來好像很難對付的樣子?”
衆人目光灼灼,謝重珩道:“所謂浪客,是龍裔族人對尾鬼民間或地方首領組織的海寇的統稱,一則常常随海浪而來,二則往往沒有固定居所,有如流浪,因此得名。”
“他們并不屬于尾鬼的正規軍|隊,人數一般也不會太多,但修為卻絕不容小觑,來去如風,時聚時散,組織形式極其靈活,手段狠辣。”
“兼且又有沿海部分熟知當地情況的大昭叛徒與之勾結為禍,浪客簡直無孔不入,對星峽海沿岸的邊境造成嚴重侵擾。”
“駐守靈塵境的謝氏、碧血境的甯氏以及兩境百姓對其深惡痛絕,卻殺之不盡。大昭國力強盛時,曾數次組織兵力大規模剿海,也不過得片時安甯而已。”
正說着,左海回來了,卻隻有他一人:“我讓他們幾個都留在村後礁石山上的瞭望點了。”
他抽出匕首,在地上簡單劃了幾下,就将附近的大緻地形和關鍵位置展現出來。
村如其名,尖頭粗尾,如同星峽海邊突出的一枚獸牙。前臨碧波萬頃,浪濤陣陣,高聳嶙峋的大型礁石山從海邊而起,将整個村子圍了大半。
準确來說,村子更像是在礁石山下的山坳裡。
“若是從外面打進來,村裡隻有一條進出的路,易守難攻,就算硬拼,百人以内我們都可以對付。若是威脅從海上來,直接攻入村子是最簡單的做法,但他們逃不過我們的瞭望哨。”左海分析道。
謝重珩問他:“如果浪客襲擊,有沒有可能從更遠的隐蔽處繞過礁石山,從村子後偷襲?”
“那山很大,目前沒有發現明顯的路,但我不能說得太絕對。時間太短,還沒探到那麼細緻,隻能說就算可以繞過,也需要花很多時間。而且若不是當地人,很難知道路線。”
左海道:“我是覺得對付這樣一個漁村,對方完全可以直接打,不必費那麼大勁。”
鳳不歸散漫道:“我們應該要在此處耽誤一陣,尋找合适的地點構畫法陣。大昭的情況你比我們都熟,你打算怎麼安排?”
謝重珩沉吟片刻:“這裡地勢險峻,出村不易,尾鬼大部|隊無法由此登岸,正常不會來,但也需防範小股浪客侵擾。”
“瞭望哨白天一個時辰、晚上半個時辰一輪換,有任何異常立即示警,都别睡太沉,提防浪客襲擊。明日先探探村裡的情況。”
“另外告訴大家,第一,這附近不太遠,按理說應該有謝氏屯紮的重兵,務必謹慎,别驚動了他們。第二,小心這村裡的所有人,輕易别搭話,以免暴露。”
他心緒越發沉重。還有一點他沒說。
謝氏世代抗擊尾鬼,是不共戴天的死敵。有駐軍的情況下,轄地還能被浪客攪擾得破落至此,可見靈塵出了些大事,謝氏已經捉襟見肘。除了戰略要地,已經根本顧不上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