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鳳不歸眼下應該正在左海那支民團隊伍裡,與浪客大部|隊交手。但現在,幾十個浪客竟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似的,連後退都得拼盡全力,被他逼得步步退縮。
沿着他來的方向,躺了一路的浪客屍體,絕不比站着的人少。鮮血洶湧而出,即使隔着段距離,也能看出臨近海灘的海水都被染成了鮮豔的血色。
就在謝重珩注意到的一小會工夫,浪客又接連倒下,像是為威壓所震懾、掌控,難以掙脫,隻能任憑宰割。
這場景無端令他想起往生域中,神明鳳曦對幽影的絕對控制和生殺予奪。
難道方才那修為厲害到難以想象,又根本沒露面的神秘高手,居然會是鳳不歸?
蓦地,也不知是誰帶頭,剩下的的二三十号人居然陸陸續續,集體跪下求饒。
鳳不歸不為所動,不疾不徐地走到一個浪客面前,一隻手挑起對方的下颌,另一隻手在咽喉上輕飄飄一抹,再換下一個人。
他的速度似乎并不快,全無急迫之感,動作甚至稱得上優雅,效率卻極高。
鮮血将他原本玉一般白皙瑩潤的手都整個浸染,他卻似乎并沒有覺得那種黏膩溫熱的感覺有多不舒服。
這是謝重珩第一次親見鳳不歸出手,卻如此狠戾殘忍,簡直像是單純的享受殺戮本身的過程,享受鮮血帶着生命漫過指掌的感覺。
有一瞬間,這種純然的冷血令他想起曾經某些時刻的盟友墨漆,和他真正的師尊鳳曦。不,或許此刻的幽影比他記憶中的他們更甚。
哪怕是被俘甚至已經投降的浪客,全部殺了其實也沒什麼問題。但鳳不歸眼下的狀況明顯不對勁。
聯想到他今日說什麼也不肯跟自己呆在同一支隊伍裡,謝重珩驟然冒出一個念頭:莫非正是因為他也要單獨行動——大開殺戒,跟他在一起怕被察覺了?
再聯想到照他一貫懶散的做派,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卻一定要參戰,莫非正是為了這一刻?
雖說相處以來,鳳不歸在他面前從來是身骨懶散的妖孽形象,幾乎不做多餘的事,更别說與人動手,又有墨漆的點血入骨之術控制,但說到底,他本質還是個天性嗜血殘忍的幽影。
謝重珩一刀割開帳幕掠出去,剁翻剩下的幾個浪客,擡眼細看。
離得近了,更讓他心驚。
那人蒼白如冰的面容上沾了不少血,極其鮮明的對比,妖異而殘忍,連那雙原本風情無限的狹長狐狸眼都顯得說不出的酷厲。
碧色眼瞳幽幽如深淵,無盡的痛苦在其中翻滾湧動,催生出滔天的血腥殺戮之意,隻一眼就幾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生生吞噬。
那一瞬間,謝重珩腦海裡蓦地想起似乎很多年前,濃霧彌漫的無盡山巅,他依稀也曾親見他顯出過這副嗜殺之相,緊接着就是往生域中大規模的自相殘殺。
不,不對,那明明應該是墨漆。他們那時應該互相都不知曉對方的存在,鳳不歸甚至很可能還是一把枯骨。
抛開雜念,他定了定神,溫聲喚他:“你怎麼了?”
那雙眼睛和其間深濃到凝成深淵的痛苦,讓他想到了他真正的師尊鳳曦,以及留在往生域中的墨漆。但鳳曦是因為心裡有放不下的人和刻骨的過往,墨漆……大約也一樣。
但這隻是一個沒什麼凡人感情的幽影,他不懂他為什麼也會如此,以至于非得靠殺戮和血腥去化解、去平複。
鳳不歸好像認出了他,又好像根本沒認出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冷冰冰地站在血水中,任由淋漓的鮮血從指尖點點滴落。
謝重珩試探着過去,将他帶到幹淨的水邊,大緻洗盡了手上和臉上的血迹。
那人居然也不反抗,隻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脖頸,喉結劇烈地滾動兩下。痛苦彌漫的眼神中,漸漸滲出了某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渴求,和激烈的掙紮。
對于這種渴求,他再熟悉不過。
想起海牙村那個令人惡心的夜晚,那人曾說“為師挑食,隻會找機會吃我想吃的”,謝重珩幹淨利落地在腕上劃了一刀,遞到他嘴邊,竭力帶着輕松的語調溫聲安撫:“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麼樣的,先湊合一下吧。”
浪客統共也就二百來人,目測其中幾乎一半都死在了這片海灘上,死在了鳳不歸手中。浪主和随侍卻都被他放倒在大營裡。
民團隻需對付剩下的一百多人,用不了太長時間就會殺過來,他必須盡快将人帶走。
否則,他沒辦法解釋兩個普通的民間镖師為什麼竟有如此本事。
那截鮮血流淌的勁瘦手腕落入鳳不歸眼瞳中,所有的掙紮驟然止歇,天生的渴求淹沒了一切。他一把抓住,慢慢張口,薄唇覆在傷口上,不疾不徐地、安靜地吸吮着。
遠處搏命厮殺的動靜中,此處卻唯剩吞咽聲和呼吸聲。
看起來似乎隻是在溫柔地舔舐,不動聲色,隻有謝重珩才知道,他吸得有多狠,像是恨不得一口吸盡他全身的血液般。
狠命吸了幾口,鳳不歸仿佛終于回複了一點神智。
他竭力對抗着天性,掙紮着一點點離開那截腕子,瘦削的軀體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碧色狐狸眼中連眼神都一時渙散,仿佛在忍受什麼極大的痛苦,突然暈了過去。
“……”民團的動靜漸漸逼近,謝重珩忍着眩暈一把将人抱起,幾步掠出戰場。
選了個會被發現又不至于令人起疑的地方,他停下來,細細查探鳳不歸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