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一頓,他微笑着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平和地補充道:“鳳先生無需平白消耗修為。”
“這套禁锢法陣是在下早年遠渡海外,花費了整整四船統共上萬青壯年奴隸,自不幸堕入凡世的外界神魔手中換得。”
“原本還有一套整個龍淵時空獨一無二的大型禁靈法陣,可惜在下晚了一步,被一個尾鬼貴胄搶了先。”
“此陣第一層觸發阻隔,第二層觸發結界,遇強則強。莫說大昭諸位掌執大将,即使是尋常仙妖,也難以脫身。”
“在下素知鳳先生非同一般,但,有時候也不妨順勢而為。”江祁笑意盈盈,語氣真誠,仿佛是真心勸誡。
碧色眼瞳幽幽如深淵,目光淡淡落落從他面上劃過,瞥向他身後。
方才來時,門外明明是二樓的連廊。但如今從房間裡望出去,卻不知什麼時候成了個六角小亭,明顯是法陣單獨構建出的空間。
亭中石桌上水霧袅袅,剛沏好一壺茶。
雪白衣裾起伏,鳳不歸依他所言,緩步出門,在亭中落了座。
白發的妖孽卻不問對方與自己素來不通名姓,又為什麼開口便是鳳先生,隻慢吞吞地道:“你将我拖在此處,無非是要放喬夜出去對付我那徒弟。”
“我倒是不清楚,江老闆明明想要喬夜的命,什麼時候又跟他站在一條船上了。”
他作出苦苦思索後恍然的樣子:“哦,你是想借他之手,先殺了我徒弟,我激憤之下,再同他拼個你死我活。屆時你再收拾我,豈非易如反掌?”
隔着遙遠的距離和法陣阻隔,鳳不歸并不知道如今謝重珩的情形,更不知道喬夜的真正身份。
但想來不過一介區區凡人,縱然帶來點麻煩,有他坐鎮,出不了什麼大的亂子,無傷大局。他也就不急着離開,打算看看江祁究竟要耍什麼花招。
銀雪般的光幕閃動間,隻聽“叮”的一聲,數隻通體鮮紅的蠱蟲為刀光所阻,齊刷刷掉落在地,已然被猛烈的撞擊之力震死。
謝重珩收了刀勢,卻見原本該在客棧中,被鳳不歸和斷魂樓裁決司的人盯死了的喬夜,正悠然立在他眼前。
燈火朦胧而昏暗,跳躍不休,行将熄滅般。明明滅滅的光影閃動間,青衫公子身形如修竹。
他眉眼彎彎,不笑時本已含着三分笑意,何況如今嘴角噙笑,更顯得親切柔和。
然而這溫雅清隽的公子面上融合的臉皮,卻來自于一個死人。且這個被剝了面容脖頸皮膚的死人,現下正擺在他眼前的地上。
對比映襯下,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喬夜微笑着,露出些恰到好處的遺憾之色,嗓音潤如春雨:“宋公子,你我若是能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雖說早晚有這一天,但你若不那麼好奇,非得插手此事,在下并不想這麼早就與你對上。”
如今他再沒有刻意收斂修為,強悍的靈力和威壓不加掩飾地徹底放任而出,不免令旁人窒息壓抑。哪怕以謝重珩縱橫往生域的水平,也不得不咬牙硬|挺。
初見時他的直覺沒有錯,即使放在大昭偌大的疆域上,此人也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這才是他真正的實力。
謝重珩盯視着他,忽然也笑了:“想必我那随從也是死在閣下手裡了。閣下雖用着唐楓的臉皮,卻自然不是唐楓,更不是喬夜。閣下究竟是誰?”
喬夜微笑道:“在下既然能擺脫監視,出現在這裡,在下以為公子更應該擔心,你的師尊眼下又在何處,是否尚且安好。”
聽對方以鳳不歸的安危來擾亂他的心神,青年不為所動:“在下的師尊,在下心裡有數。閣下不如想想自己。”
一句話畢,刀光乍起,當頭向對面斬落。青衫公子身形如鬼魅,倏忽已經消失在原地。
鬥室之中動手不易,謝重珩并不回頭,反手一刀斬向身後,同時一步掠出,撞向門外。
他來的時候,尚且隻是細雨綿綿。不過在房間裡呆了一會,外面已經是天昏地暗,風雨交加,天地間幾乎隻剩一線天光。
随着他沖出去,似乎蓦地開啟了什麼禁制。
濃墨般的海水洶湧而來,像是有什麼狂暴的巨型兇獸在海底猛力攪動。滔天的巨浪驟然卷起,仿佛将天幕都遮蔽了般,自空中轟然砸下。
碎空刀遽然一閃,爆出一道鐵灰色的巨大虛影,橫掃而出,唰然斬破眼前的狂風水幕。
謝重珩飛身掠開,橫刀于前,厲聲喝道:“透海翻浪,鬼妖奉令,你果然是尾鬼人!”
青衫清隽的公子攏着廣袖,立在破敗的房舍外。風嘯雨急,卻分毫不沾他身。
“宋公子,重新認識一下。”他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依然一口字正腔圓的永安話,聲嗓卻突然帶上了海邊人特有的潮濕黏膩。
“在下陰陽神侍與禦使神侍之徒,橋本真夜。”
這個名字入耳,謝重珩瞳孔遽縮。
他終于想起來,初見時他總覺得喬夜這名字詭異地帶着點熟悉感,是來自哪裡了。
昨日同桌飲茶時,他還曾笑言“可見你我合該有緣”,如今看來,此言不虛。
他們倒确實有緣——命中注定不死不休的孽緣。
橋本真夜,兩大神侍之徒。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尾鬼太子,也就是上一個輪回率軍大舉入侵靈塵、與真正的謝重珩以命相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