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譜記載,“珩與賊首橋本真夜力戰一日,筋折骨斷,血透疆場,終斬其首級”,卻不幸重傷之下,死于橋本死士的流光連環镖。
即使與尾鬼有諸多因果,謝重珩其實從未與真正的尾鬼高手較量過。
陰陽神侍召喚鬼物邪祟,禦使神侍操控各種猛獸活物。三十多年前,他的父母對上的不過一個神侍,就被逼到束手無策,不得不率旁系、嫡系數十高手與其同歸于盡。
身為兩大神侍的徒弟,橋本真夜的修為究竟高到什麼地步,他根本無法想象。
上一世的謝重珩得家族傾力培養多年,無數先輩又将曆代對尾鬼作戰的經驗陸續融入家傳功法,仗着這樣的優勢,方才能有與之一戰之力。如今的宋時安卻少年離家,獨自拼殺半生,謝氏功法半道而廢。
哪怕這個前世的死敵功法也尚未大成,以他現在的狀态對上橋本真夜,幾乎毫無勝算。
但縱然面對這等高手,他卻絲毫沒有畏懼退縮之意。
巨浪再度從天幕下席卷而來,海水似濃墨般兜頭潑下。内裡也許是海中猛獸,也許是鬼物邪祟,暗藏着無數未知的危機。
謝重珩劍眉淩厲,一雙杏眼中森寒如鋒刃,蓦地一刀劈出。
比海浪更高的地方,驟然閃出一柄巨大的鐵灰色刀鋒虛影,淩空斬落,竟将一整片幕布般的海浪斬為兩半。海水嘩然向兩邊砸下,一塊荊棘叢生、亂石嶙峋的大型礁石猛地自水下升騰而出。
腥風陣陣,巨浪滔天。
仿佛要将大地都卷去一層的海風中,青年寬大的袍袖獵獵飄動。修長矯健的身影騰身掠起,自分開的海水中破空踏浪,利箭般落到了海水包圍下的礁石上。
謝煥夫妻與謝氏衆多高手用性命換來一條經驗:對付神侍一脈最有效的方法,是一部分人正面牽制,另一部分人舍命突擊,找到其附在召喚之物身上的部分神識,直接硬拼修為,将其強行破壞。
謝重珩孤身對上橋本真夜,無人可以協作,隻能自己以身犯險。
他固然面臨強敵,鳳不歸的處境卻更加無法想象,畢竟還有個藏在暗處操控局面、至今不曾露面的神秘人物。否則,橋本真夜此時不會出現在此地。
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本能地笃定,那人絕不會放任他涉險。何況以那人的修為和手段,即使在四方客棧中,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到這邊的異常。
似乎感知到敵人的接近,那漆黑的大型“礁石”猛地從海中昂揚而起,嘩然自半空落下一片水幕。
它緩緩睜開一雙高達數丈的巨眼,“石”上那些密布的荊棘亂石也倏忽拉伸,化成無數比巨眼還高的觸手,頭發般林立,在空中激烈地抽動、絞緊。
尖銳的破空之聲瞬間響成一片,不絕于耳。
直到此時,它一截真身顯露在海水之上,方才能看出,那并非什麼“礁石”,而是一隻巨大到幾乎可容納數百人站立的海鬼頭顱。
海鬼不是海裡天生的活物,而是積年累月死在海中的人的怨氣凝為實質所化。其物形如巨人,銅皮鐵骨,狂暴嗜殺,來去如飛,常于海底攪弄狂風巨浪,吞噬船隻。
本就極難對付,兼且每隻海鬼的緻命弱點都不相同。何況如今又受人操控,更添兇悍。
無數足以奪命的漆黑觸手如同根根長鞭,猛烈地鑽、刺、抽、絞,速度快到幾乎隻剩殘影。哪怕僅僅是被其帶起的勁風掃中,也難免筋骨碎裂。
謝重珩握着鋒刃,全力運轉修為,在極其有限的空隙間閃避、反擊。
唯一值當慶幸的是,如今這柄墨漆親自督造的全新的碎空刀,是以往生域中的原料融合了九尾天狐的骨灰,以洪荒大妖的煉器爐和方法淬煉而成。不僅鋒利和堅韌非同尋常,且天然對鬼物邪祟有一定的克制之效。
堪堪削斷幾根觸手,身後又是幾根絞來。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刀斬下,同時一步躍出。
但就在此時,一根一直潛伏在地上的觸手猛地拔地而起,當胸刺到。
然而橋本真夜的術法和清風樓法陣的雙重阻隔下,撫星港上、星峽海邊的生死搏殺,小亭中的人卻全然沒有半分察覺。
隔着氤氲水霧,江祁深邃的面容有幾分看不真切,連微笑都顯得朦胧不清。
他神色從容,平和道:“鳳先生說笑了,在下就是個本本分分的商人,哪敢有這招禍惹事的心思。”
“隻是在下似乎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物,近來總覺不妥。為求自保,不得不動用了這個有次數限制的珍貴法陣,誰想來的卻是鳳先生。”
不疾不徐地斟好茶,他十分客氣地道了聲“請”。
一番話把所有責任都推得幹幹淨淨。
旁人聽來,并不是他從中動了若幹手腳設了局,引人跳進陷阱,反倒成了鳳不歸擅自刺探他的行蹤。
素衫皓發的妖孽沒接他推過來的茶盞,隻慢吞吞地道:“我猜,不僅之前唐楓落腳的普通客棧,這四方客棧也是江老闆的産業吧?”
“江老闆多謀善斷,能說會道,兼且勢力不小,生意和耳目遍布城裡各處,收羅消息,監察衆人。下至販夫走卒,上至名流貴人,俱都在江老闆指掌之間,堪稱這撫星城中的地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