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計劃是一回事,能不能順利施行又是另一回事。
即使剛剛構畫完法陣,妖力損耗太過,鳳不歸有些虛弱,但想起前幾世在飛星原沾染的因果,哪怕昭明帝此時應該遠在永安,他仍是放心不下。
硬撐着精神隐了身形,他随在青年身邊,看着他外出查探了一圈。
徐家的兵力有調動的迹象,似乎是為了迎接 “貴客”做護衛的準備,并無多少異常。隻是此間似乎突然多了不少隐藏的高手,不确定是不是那位“貴客”豢養的死士暗衛,提前來踩點清理隐患。
謝重珩總覺得如今平靜的表面下,深處隐隐藏着湧動的風雷。
眼下雖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但他畢竟是在往生域中厮殺了百年的人物,早已磨砺出野獸般的直覺。他若覺得有問題,多半不會錯。
何況黎雍自武陵府城遁逃至今,蹤迹全無,他和背後的勢力似乎在進行一個龐大而缜密的計劃,絕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誰也說不好他會伺機做什麼手腳。
許是心神不夠集中,傍晚返回客棧的途中,有人發現了他。
那人也是一身黑色勁裝,縱然已經蒙了面,也能看出面目都做過掩飾,顯然謹慎已極。
謝重珩身為往生域中的暗探祖師爺,一手僞裝的本事自然稱得上高明。原本那人也沒認出他來,然而兩人甫一交手,就互相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原來是武陵府城的舊識。
那人從前用的是劍,眼下掌中化出的卻是一支翠碧的玉箫,但即使換了兵器,也不難從功法中窺見一點似曾相識之感。
“黎雍!”他低喝一聲,猛地一刀橫削,人随着刀勢行雲流水般瞬間迫上,當先斷其退路。
黎雍顯然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猝不及防地遇見曾經壞了他大計的死對頭,一霎時的震驚後,旋即反應過來。
幸而此處偏僻,附近沒什麼人。鳳不歸隐在虛空中,冷眼看着兩人相搏,蓦地想到此人的另一個身份。
擒住這個關鍵人物也就是他抖抖爪子尖的事,但他全然沒有要下手的打算。
一則,謝重珩不是個時時處處都需要仰仗别人的廢物,在同類中他甚至稱得上出類拔萃。作為最基本的尊重,他不會擅自插手他認為自己該做且有能力做到的事。
二則,留着此人和他身後的勢力攪亂時局,可以造成他想要的效果。大昭的朝野越亂,對他後面的計劃越有好處。
三則,他本就不屬于這個時空。這個世間上,除了他想做的事,除了這個小傻子,沒有任何人值當他出手。其餘不相幹的,他懶得管。
但黎雍也絕不是個廢物。幾個眨眼間,兩人已經極迅速地過了數十招,竟然都收束着靈力,沒有驚動巡察的兵士和隐藏的高手暗衛,顯然都有所顧忌。
碎空刀一刀将他逼到角落裡,他卻觑了個空子,周身爆出一團血霧。
謝重珩領教過他連下毒帶暗器的手段,不敢硬拼,隻略一閃避,就失了對手的蹤迹。
雖然被人逃了,卻也并非全無收獲。這次至少讓他确定,黎雍逃命所用的功法,來自尾鬼。
且,他心裡一直覺得那點隐隐的不對勁終于有了答案。
上次武陵府城外與之交手時,謝重珩就覺得奇怪,黎雍用的雖是劍,卻多有點、掃之招,顯然曾經慣用短棍一類的兵器,卻無論如何沒想到,原來竟是箫笛之類的管樂。
也難怪他最初見到路人身佩的這類樂器,會隐隐覺得腦子裡似乎有些微的念頭被觸動了似的,關乎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身兼兩國功法,此人縱然不是敵國的細作,也是大昭的叛徒。可不是足夠重要麼!
何況那支碧色玉箫同徐五公子随身所佩相仿佛,但這種物事在此處何止一個兩個。謝重珩兩次都隻是匆匆一瞥,根本無法确定是不是同一支。
一手策劃了武陵府城數十萬流民叛亂的人竟來自飛星原,這樣的人才正好趕在那位神秘“貴客”來之前出現在此。“貴客”的身份,黎雍和徐家的立場、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畢竟無論誰想要在這裡搞出大的動靜,必然繞不開在此處盤踞了上千年的地頭蛇。
黎雍及其背後勢力所謀甚大,徐家就算不是主謀,必定也有參與其中。但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直到深夜,謝重珩仍沒有理出頭緒。他寬了衣袍,隻着一層單薄的裡衣,準備就寝。
剛要熄滅燭火,不防顱腦中驟然一陣劇痛,似乎有一層迷霧蓦地松動,卻又迅即竭力凝聚,要死死壓制什麼。
然而底下之物洶湧翻騰,掙紮着要突破禁锢,沖出重圍。
兩股力量有如兩支軍|隊,在頭腦中霎時短兵相接,拼死厮殺,痛得謝重珩一時竟站立不住,砰地砸在地上。
即使如此,他也能感知到那層迷霧要壓制的,是原本該屬于他的東西。迷霧最稀薄的某個瞬間,他從中隐隐窺見了幾個仿佛刻入骨髓、又仿佛很陌生的極其模糊的片段。
耳畔喧嚣嘈雜,不确定是自己耳朵在嗡鳴,還是确有許多人在嬉笑。無盡山巅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他被誰用力圈在懷裡,壓在身下,是此生從未想象過的屈辱、絕望,崩潰到恨不能就此身死魂滅。
即使已經痛到神識混亂,謝重珩也本能地知道,那是什麼樣肮髒而惡心的場景。
縱然極力掙紮出的一絲清明中,他想起自己應該兩世都從未見過,甚至從未在念頭中存在過,更不用說曾經遭遇過那一段,然而那種感覺是如此真實,一瞬間,竟令他錯覺仍在經曆那場淩虐,忘了自己眼下是在大昭的飛星原,而非往生域。
身心皆被折磨到極緻的感覺太過突然、劇烈,驟起的海浪般當頭砸下,霎時滅頂,徑直将他卷進了冰冷、黑暗的海底。他全身都痙攣般顫抖起來,喉嚨裡壓抑不住地擠出一聲痛苦欲死的嗚咽。
就在這時,房門蓦地被人撞開,燈火瞬間滅了。
黑暗中,有人飛身掠進來,捕獵的猛獸般撲在他身上,精準地一口咬住了他的頸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