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苦力們的生活區域。
時近歲暮,呼嘯的陰風中都帶着刺骨的寒意,已經是淩晨,不到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黑沉沉的夜色與灰蒙蒙的霧氣交融,似乎隐隐傳來些哭号之聲,像是飄蕩着無數冤魂。
挖了十來個時辰戰壕的青壯年苦力們拖着幾乎要散架的軀體,卻不敢稍停,而是一窩蜂湧到河邊。
衆人邊走邊脫下單薄的破衣服,順手掖在褲腰裡,趕着救火般急迫地從落涴河中打出水,随意沖刷着滿身臭汗塵土,也許還有被鞭子抽出的血迹。
水中血腥味濃重,上遊的戰場必然又死了不少人。但誰也沒在意。
世道爛如泥,人命似草芥。死了的固然覺得冤屈,活着的又何曾舒坦?隻要沒落到自己頭上,誰還會顧及那麼多?
在這裡,無論做什麼都得快,省下的時間能稍稍多休息一會。身體若是受不住,即刻就會被送出苦力營。但這裡的青壯年們哪怕累到死,也絕沒有任何人想用這種方式離開。
王大和鄭五也裝模作樣地拎着空桶,卻是對視了一眼,往更遠處的邊上而去。
那邊有人比他們到得更早一步。男人背對着他們,身形高大,肩寬腿直,骨肉勻稱,精實,又并不誇張。一身線條流暢如豹,幾乎沒有一絲多餘之處,是力量和美感的完美結合。
明明是冬日,落涴河都快要結冰了,一桶冷水澆下去,他卻周身都仿佛冒着騰騰的熱氣,濕潤、黏膩。
短暫停止動作的間隙,他似乎徹底放松下來,回味水流嘩然漫過軀體的感覺一般,沉默站在那裡,挺拔肅厲,像是一柄關在鞘中的長劍。
此人長相雖不特别出衆,但身段卻實在勾人。尤其那腰,哪怕夜色深沉,灰霧彌漫,隻能看出個大概輪廓,也能分辨出那把瘦窄腰身。
喉結滾動,王大和鄭五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隻覺鼻腔裡呼出的氣息都滾燙如火。
同為男人,兩人原本也并不好這口。但畢竟是凡夫俗子,正當壯年,陷在這種鬼地方,莫說香噴噴的小娘子了,連隻臭烘烘的母猴子都沒有。又成日聽着附近軍女|支營中的動靜,兩人難免血氣翻騰,總有些火氣需要發洩。
但一則軍女|支營中也全是男人,且都是敵方的俘虜,送進去的時候本就非傷即殘。二則那些人供軍爺們玩都供不過來,他們連湊過去排隊的資格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軍爺們恨那些人入骨,連死都不讓他們死得痛快,早不知虐玩成了什麼殘破樣子。被玩死了拖出來的幾乎連個人形都湊不齊,遠遠望上一眼,令人隔夜飯都要吐出來。都不知道那些軍爺怎麼還能生出興緻。
相較之下,哪裡比得上這青年一根手指頭。
他來的時間不長,又一向獨來獨往,遭人欺淩也絕不會有誰替他說一句話,最好拿捏不過。兩人觊觎多時,早就饞得抓心撓肝地。
随便哪裡的軍|營出現點這樣的事都再正常不過,何況是苦力營這種糟污混亂的地方。兩人也根本不怕被人發現。
離得近了,更能看見那青年緊緻如錦緞的淺蜜色皮膚,和半身縱橫的舊痕。幾道新鮮的鞭傷間雜其中,色澤濃豔,勾魂奪魄的淩虐之美。
水珠密密挂在那具近乎精心雕刻而成的軀體上,蜿蜒淌下,在中間凹陷的曲線部位沒入褲腰瘦窄一截腰身,溝壑分明,一看就十分勁韌,且有力。。
隻一眼瞥見,王大和鄭五眼睛都幾乎紅了,互相遞了個眼色,突然一左一右同時飛身撲上,一出手就斷絕了那人所有退路。
苦力營的人雖基本沒有靈力,卻都是鍛體橫練的平民高手,否則根本扛不住超高強度的勞作。兩人體壯如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那人似乎并沒有要逃的意思。
風聲乍起的一刹那,那跟他們比起來堪稱有些瘦弱的青年雙臂一伸。隻是簡單地一閃、一抓,兩個壯漢俱已被他放倒在地,各自的咽喉正正扣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指掌間。
行家判斷敵我實力,根本無需太多試探。兩人登時一動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喘。
那人屈膝蹲在他們中間,居高臨下盯着,眼中冷光湛然,彷如正準備将獵物一擊斃命的猛獸。
他的聲音也如同他的人一般勾人,低沉、醇厚、平和,說出的話卻讓兩人一股寒意從腳後跟蹿到了天靈蓋:“念你們初犯,自己斷一根手指。再有下次,我就廢了你們一條手臂。”
苦力營的人若是失去價值,立時就會被送進軍女|支營,成為他們從前瞧不上的爛玩意兒之一。
王大倒是個狠人。捕捉到男人隐隐顯露的一絲慣常發号施令的威勢,和克制的殺氣,他霎時想清楚利弊,當即“喀嚓”掰斷了一根小指。
鄭五不甘心,想要求饒。尚未開口,卻見彌漫的灰霧中,那人一雙濃黑劍眉平靜地煞過來,杏眼中刹那晃出了血染刀鋒般的狠戾。
那絕不是一個來自尋常百姓的苦力應有的眼神,而是踏過無數人屍骨的修羅。
這邊的動靜極其細微,隻幾個呼吸間的事,根本沒有驚動一心隻想着趕緊沖完,回去睡覺的苦力同伴們。
打發走兩個起了歪心思的東西,青年将腰間的破衣服抽出,在泛着血腥味的河水中随意搓了兩把。怕擰碎了,他也沒敢擰太幹,就這麼濕漉漉地披着回了窩棚。
任是鳳不歸和一衆幽影們如何想象,也絕想不到,曾經縱橫疆場、一把刀硬生生打下半個往生域、手握另一個時空無數精兵強将諸多物資、足以颠覆大昭半壁江山的強悍男人,如今竟淪為了階下囚徒、鞭下苦力,更絕想不到他如今會在哪裡。
事實上,無論是從前往生域的孤苦少年謝七,還是後來永安簪纓世家的貴公子謝重珩,抑或是更後來提調往生域一半兵力的“宋時安宋将軍”,他自己都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但他竟也沒覺得有什麼難以接受。可見無論從前多難以想象的惡劣形勢,到了不得已時,人也總是能很快适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