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你的關心不是假的,七世的心意也不是假的。就算他從不曾接受過你的感情,也不知曉你就是鳳曦就是墨漆,但鳳不歸依然是他重要的人。
你還有臉提七世?那你還記得你都對他做了些什麼?你将他肆意擺弄,讓他輪回七世都沒能逃出你的掌控。如今他全都知道了,現在跟你虛與委蛇,不過是在等待機會,等你徹底淪陷在他的情意裡,再報複你而已,就像鳳烨對滄泠的所為。
朔風狂雪席卷而過,謝重珩手提陌刀扶光,将病發後虛弱的他牢牢護在身後。
青年對着一衆謝氏族人,半步不退:“你們罵我斷袖也好,無恥也罷,都無所謂。若是因我一點私事就認定我有辱先祖門楣,大可将我自族譜中除名,逐出謝氏。”
“我一生行事,無愧無悔,唯獨在此事上隻求追尋心之所向,有何不可?今日就此别過,他日再相見,我與諸位再無瓜葛,都不必手下留情。但若有誰想要動他,除非踏着我的屍體過去。”
你看,他為謝氏付出那麼多,可見家族在他心中有多重要。但跟你比起來,家族都不算什麼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然而轉瞬間,謝重珩握着碎空刀,一點一點将刀鋒從他胸腔裡抽出。
那張英俊面容上笑意淺淡而真摯,杏眼中映着他絕望、無助又無從逃脫的狼狽。熟悉的低醇、溫和的聲嗓,說出的話卻比刀鋒更冰冷:“你天生就是個妖鬼邪物,是個被生父因算計和報複而創造出的恥辱存在。”
“不歸,無路可退、無可回頭之意,鳳烨以此作為你的字,是根本就不希望你還能活着離開浮空明境。”
“你傳承他們的血脈,天生就背負着洪荒人族與九尾天狐的冤孽和仇恨,以及所有詛咒,天生就是個罪孽……連你的父親都這麼對你,可見你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又哪裡配得上我七世的熱血和真心?”
“你騙我辱我七世在先,想要在大昭攪弄風雲,置江山王朝和黎民百姓于不顧在後。我若不親手殺了你,非但對不起蒼天先祖,對不起龍裔族人,也對不起我自己。”
兩柄刀都是你所贈,他用其中一柄護你,卻用另一柄殺你。
他親手将你送上雲端,再将你鎮入無盡深淵,讓你生不能、死不得,就像你的先祖鳳炎、父皇鳳烨也曾對你的父君滄泠情深義重,卻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背棄他出賣他。這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
他最看重的隻有他的大義,隻要你稍微觸到他的底線,他決不會對你有絲毫心軟。
……
不是這樣的,這都是心魔,都是假的。他不是這種卑鄙之人,怎麼可能會對我這麼殘忍?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有什麼必要騙我自己?倒是你,自欺欺人,一直不肯相信,不肯面對罷了。
他如果真關心你,為什麼不抛下這一切,帶你回往生域,向他認為無所不能的“墨先生”求助?可見不過是因為你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你若執迷不悟,終将成為下一個滄泠。
……
鳳不歸已經隐隐有些分不清幻象和現實。
謝重珩幾乎将正事之外的所有時間和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無聲地關注着他一點點的變化,憂急不已,無計可施。然而他卻根本想象不到,身邊之人已經生出難以遏制的殺意,一邊竭力說服自己相信他,一邊在心裡一遍遍演練着如何處置他。
時間随着鳳不歸的萬千思緒點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傳令兵士上瞭望台禀報,那點動靜終于讓他從呆滞中回過神。
狹長狐狸眼直勾勾盯着眼前夜色中,挺拔精實、威勢迫人的身影。他也沒注意他們究竟說了什麼,隻是恍惚中似乎聽到“帝君”、“暗探”兩個詞。
碧色眼瞳微微一動,無端顯出幾分妖鬼的殘暴邪性。他彎着唇角微微笑了起來,慢慢起身,飄然去了關押那三個暗探的地方。
謝重珩卻一無所覺,仍是關注着戰場的動向。
此時連近處全心全意激戰的敵人都察覺了危機。
後方差不多徹底失守,大昭的戰艦卻尚未入海。若是退路被截斷,前後夾擊之下,這些艦船和兵士說不得全部都得交代在此。
當發現自己完全處于下風,幾乎沒有對抗的餘地時,往常一貫以兇悍著稱的尾鬼人終于感到了恐懼。不待前線将領發話,原本封鎖海岸的大批尾鬼艦船已經開始惶急、松動,打算趁早撤離。
發現對方的意圖,謝氏軍攻勢更烈。
響徹整個碧血南區沿海的震天的喊殺聲中,封鎖線終于被一點點撕開。虞承紹當機立斷,命水戰部|隊即刻參戰。
防禦工事門洞大開。謝氏軍的艦船啟動運行法陣,陸續滑進海中,追着已有潰退迹象的尾鬼水軍厮殺起來。
天光将明,尾鬼陣腳大亂,已無重新組織抵抗的可能。眼見對方巨艦熊熊燃燒着重新沖過來,意圖做最後的掙紮,幾艘一直旁觀的巨型潛航艦逐漸加速,破開海面和夜色,烈烈火光中,竟一對一地徑直與之撞上。
從碧血境沿岸的瞭望塔看上去,就像是雙方都殺紅了眼,喪失了理智,勉強算是合情合理。
尾鬼巨艦帶着烈焰逐漸沉沒,煮沸一方海面。被撞的巨型潛航艦像是也遭到破壞,無法行動。周圍的戰艦倏忽圍過來,登上去飛速收拾一番,将該帶走的人和物全部帶上,又閃電般撤離。
這也是謝重珩計劃中的一環。
此間事了,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各型戰艦迅速向巨型潛航艦船艙集中,彷如收攏的翅翼般。潛航艦頂部的防護殼重新閉鎖,再次化為一截截巨大的圓柱狀,帶着飛行戰舟、海魔淚和所有不便留給謝氏軍的器械裝備一起,慢慢沉入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原路返回了往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