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你神識和軀體分在兩處,唯有此物能借助魂魄之力為你所用,又不容易被幻象中人察覺。再加上你自身的意志,或許勉強可以一試。”
“這個法子太過陰毒,莫說搭上往後餘生,至少要令你九世癡殘。你若行此法,注定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但縱然你肯付出這樣高昂的代價,也未必就能助他破除魔障,得到想要的結果。”
與謝重珩自己查找的答案一樣,這就幾乎斷了他所有退路。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簡單道了句:“我知道了,多謝先生。”
再度進入結界前一晚,他正準備就寝時,“墨漆”卻來了。高瘦男人今日着了一身墨藍色寬袖夏袍,外罩銀灰輕紗氅衣,沉穩而不失清雅,又隐隐透着幾分神秘。
寒暄完畢,他負手低頭踱着步子。一番欲言又止的糾結後,他才下定決心般緩聲道:“其實要帶他出來,有個相對保險一點的法子。”
謝重珩知道他這個手段通天的盟友不請自來,必然不會隻是因着擔心,單純來安撫他。但既然有捷徑可走,之前為什麼不提?
“凡人以神識侵入他人本就不易,需要消耗的除了修為,更多的是精力、心志,能維持的時間有限。何況對手是他這樣自幼經曆慘烈心性偏激的,難度更大,耗起來更快。”
“任何一條耗盡之前,若是不能安全撤出,莫說救别人,連自己都會失陷其中。”“墨漆”徐徐道。
謝重珩聽他鋪墊了幾句,還沒聽到重點,這實在不太像他的風格。正在奇怪,緊接着略一停頓後,就聽他從容說道:“但人對神識掌控最薄弱之時,莫過于——意亂情迷到極緻處。”
房間裡有短暫的死寂。
反應過來這個形貌尊貴大氣、風姿威儀端肅的人在暗示什麼,謝重珩一身血液唰然沖上了頭頂,舌頭都打成了死結。
沉默片刻,他艱難開口,向對方确認:“你……你是說……要我……設法……”
那意思已經很明顯,要他在神識幻象中,引誘鳳不歸……後面的詞句,他實在無法想象下去,更遑論跟一個不相幹的人說出口。
謝重珩雖是個軀體強悍的正常男人,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然而上萬族人的性命壓在身上是何其沉重的負擔。他一路拼殺至今,勞心苦身,難得片時喘息,根本沒有閑暇想這些。自己對付着糊弄的時候都屈指可數,在這方面幾乎活成了無欲無求的苦行僧。
兼且前次才跟盟友将過往的一夜風月攤開說清楚了,轉頭就要與之探讨他同另一個男人之間,最為私密又悖逆世俗的事。無論換成誰,大概也很難承受這種震撼,維持住表情不裂開。
更何況,即使不過是神識中一場虛妄,但要他一個踏着血路厮殺百餘年的男人,學煙柳之地的妖娆妩媚模樣,刻意做出種種魅|惑行徑,他都甯可被千刀萬剮。
瞧着他别過頭,目光中掩飾不住的掙紮和窘迫,“墨漆”仍是溫和從容地,循循善誘:“想必你也有所察覺,他并不是凡人。”
“他心性本就偏激,戒心極重,又被心魔氣侵蝕了許久,隻怕已經有些狂亂之态。能克制到現在不崩潰,已是心智強悍,又為了你竭盡全力維系清明之故,堪稱奇迹,卻堅持不了多久。他若失控,再無人可以阻止他毀滅這些凡人時空。”
“尋常辦法想要讓他信任到毫無戒備,恐怕很難做到。據我對他的了解,我唯一能想到他可能會徹底放松警惕,神識受你擺布的機會,也許隻有賭他真正全然松懈的那一瞬間。但即使如此,也隻是賭赢的把握大一點,并不能保證什麼。”
“時間緊迫,隻是為了救人的權宜之計。若非他真正對你上了心,若你們互相之間全無感觸,這個辦法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我大概也不會提起。但我也隻是個提議,采納與否,還得看你自己。”
平心而論,盟友說的不無道理。以眼下的情形,這确然是最有希望成功的辦法。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謝重珩從其中聽出了撮合的意味,簡直跟方才讨論要不要誘|惑鳳不歸同樣地令人震撼,且詭異。
他沉默須臾,含糊地道:“你也算想盡辦法了,對他也算有救命之恩。我會盡力而為,将他帶出來。”
也沒直接說接受還是不接受,準備潦草結束這場尴尬且荒唐的對話。
“墨漆”卻沒有離開,也沒有立刻搭話,而是用某種深沉而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會,方才道:“上次謝公子曾應許我,若我有事相求,公子願意出面相助。不知還作不作數?”
“……”現在要緊的是先設法救鳳不歸,謝重珩不知他此時提起這事有什麼用意,但仍是道,“不違背我的原則,但凡我能做到的,先生盡管說。”
“墨漆”微笑着,似乎歎了口氣:“我這段時間告訴謝公子的,已經是徹底冒犯了他,随便哪一條都是死罪,又哪裡敢以恩情、功勞自居。待他醒來知曉,怕是會将我挫骨揚灰。”
“他若想處置我,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當初向謝公子拿到這個承諾,正是希望屆時你能替我美言幾句,換他對我手下留情。”
秉承了鳳烨機關算盡的特質,上次那兩人以神識回到往生域,察覺鳳不歸深受心魔氣侵蝕,“墨漆”就算到很可能會有今日的局面,提前給自己留了這條退路。
那兩人若是出不來,他自此掌控整個時空,又無敵手,何其逍遙?若是謝重珩能成功,他以九世癡殘為代價換來的臨終托付,縱然鳳不歸醒來再如何痛恨自己,又豈能不稍加顧念?
他這麼做,是因為末代人皇生前以術法留在枯骨中的殘念被觸發,還有些指令沒有完成。再者,鳳不歸刻在他枯骨上的指令是協助治理往生域,等待時機進行後續的千秋大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墨漆”并非真正的鳳烨,人皇殘念與法陣指令的夾縫中,多少還有些屬于自己的思緒。他成型的機會來得太過不易,還沒活夠。
雖說前兩條都驅使他不惜代價去達成目标,他反抗不了,然而同時,也會促使他竭盡全力,設法活下去,繼續那些責任。
三者相加,條條都讓他不能死得這麼早。
哪怕鳳不歸必定會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但活着才會有希望。有這個機會、這個人可以利用,為什麼要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