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在于要如何收拾他。罪名輕了那傻子不長記性,罪名重了,真給弄出個好歹,卻也沒人能頂得住。
不說别的,單說主将傅海真雖然也是昭明帝的人,但誰也不知他有沒有接到帝王的暗示,默許他們的行動。最重要的是,傅海真跟龍血營總營的官長有些不對付,不趁機下點絆子已經是顧大局、寬容,未必還願意為了幫他們而得罪謝氏。
“行了!”齊正初不耐煩聽他們聒噪,打斷了衆人的不忿。
他目光森然,冷肅剛毅的褐色面容顯出幾分嚴厲,待幾人都安靜下來,方才淡淡道:“你們就是一定要給他個下馬威是不?通報文書上規定他今日就該到任,他不是還沒到麼?”
“他若按時到達就算了,這次就放過他,以後有的是機會。但若是逾期不至,又該當如何?”
限時不到在軍中是重罪。即使念在他初犯條例,兼且身份貴重,又是帝王欽點,也少不得當衆扒了衣服,最少六十軍棍下去。對于一貫看重面子尊嚴的世家子弟而言,不僅是責罰,更是羞辱。
如果因此贻誤戰機,更是立斬不赦的死罪。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沒想清楚什麼意思。片時的沉默後,猛牛最先反應過來。
大昭軍中慣例,調任的将領需先至上級處拜見。留在中軍帳領受指教的同時,主将為表示認可、勉勵,都會提前派遣傳令兵,通知其所轄将士,準備迎接新的官長。
但直到現在,龍血二營都沒有任何人看見傅海真的手下。謝重珩必然還沒到達中軍帳。
他若是去得晚了,傅海真自會收拾他。一會他若是直接來了營地,隻能說明是他這種身份異常尊崇的世家子弟一貫的通病,根本沒将區區一個南路軍主将放在眼裡,而是先過來安置随從行裝,耍一趟威風。
猛牛一拍大腿:“咳呀,我就說齊副不可能一點準備沒有,敢情是早就想好了,在這裡等着啊。世家嫡系,還是個傻子,隻要……”
“咱龍血二營連馬夫雜役都是多年的自己人。隻要他先來此處,屆時将他一扣,延誤的罪名就算坐定。大夥兒一對口供,咬死他就是來晚了,除非神仙下來給他做證。”
他說得興起,咧開大嘴一笑,絡腮胡子都抖了起來:“嘿嘿,還是齊副高明!”
“傅将軍也一貫看不起這些世家子弟驕縱蠻橫目中無人,怕是都要親自下令,監督處置,殺殺其威風。縱然傻成什麼樣,也得讓他明白自己究竟幾斤幾兩。别踏馬的真以為自己是統領,瞎說亂指揮。”旁邊有人附和。
另一人笑得不懷好意,道:“不服的咱就幹服他,幹到隻能任咱們拿捏磋磨。日後帝君那裡問起來,齊副也好交差。”
衆人都聽出了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紛紛笑罵起來:“這位又不是奉旨做女|支的甯氏子弟,人的家族還沒倒呐。你小子不撒泡尿照照,還想着跟……”
指了指天:“那位做連襟嗎?小心被什麼密探報上去,雞都給你宰了。”
“你來晚喽。我有親戚在永安做營生,聽說此人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早就跟他那什麼師尊不清不楚的。你要真跟他如何,還不知道算是誰給誰戴帽子,哈哈……”
也有人多少存了些擔心:“不是,咱基本都不是什麼有背景的人,看六族這種真正的世家就跟傳說一樣,從前也沒太跟他們打過交道,何況還是永安的嫡系子弟。這麼幹保險嗎?”
“瞧你那慫包樣,這可是關系到幾萬人性命的事,有什麼好怕的?”立時有人狠狠戳了他腦袋幾下,“這個罪名不小,但又不至于真要弄死他。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好過就是。”
衆人計議已定,坑也挖好了,都等着看好戲。被他們算計的人卻全無所覺,乘着艘超小型飛船一頭栽進了坑裡。
龍血二營無有任何将領出帳迎接。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一擁而上,全然無視飛船上高懸的謝氏惡猙嘯月家徽和平西大軍的旌旗,以細作擅闖軍營為由,給獨自踏上地面的青年來了個下馬威:直接将他扣押了。
謝重珩也不反抗,直挺挺地任人繩捆索綁,居然還沖那幾個喝斥的兵士淡淡笑了一下。
“呸!什麼世家嫡子,就是個頭腦不正常的傻子。果然是徒有其表的草包。”
“可不?若是真将咱二營四萬人交給這種人統領,怕是用不了幾天就得全部打光了。”兵士們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也不避諱,罵罵咧咧地将他推進了軍獄。
知曉此人的身份,有昭明帝和謝氏兩層明面上的關系,倒也沒有人敢真将他怎麼着。衆人隻是一邊奇怪為什麼此人連随侍都沒帶一個,竟像是自己操控着飛船來的,一邊互相遞了個眼色,熟練地将他用一種十分扭曲的姿勢捆在刑架上,卻連最基本的鞭刑都不敢用。
裡面沒吃沒喝,謝重珩一聲不吭,老實灌了一下午并一晚上刮骨的冷風。
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鳳曦神識掌控之下。剛來就受到下屬如此特殊的“盛情款待”,半妖無情嘲笑了一通,笑完了才悠悠道:“重珩公子本可避免這場牢獄之災,卻非得主動往坑裡跳。說起來也不知究竟是誰給誰挖坑。”
謝重珩自己也忍不住好笑:“沒辦法。趁現在還沒真正上戰場,先将他們徹底解決了。我若是避過了這點小坑,來日跟敵人生死相搏之際,卻不免要時時提防背後的冷刀子,那才叫因小失大。”
“不然,我隻說了一句‘不必耽誤傳令兵特意來一趟’,你當傅海真為什麼就心領神會,願意配合我?”
次日上午,齊正初冷着臉,眼睛裡似要冒出火來,親自帶了親兵将他解下,驗過昭明帝的旨意、軍符無誤,将他帶進了行營帳。
他故作不知,照樣一言不發,沒什麼情緒的樣子,隻是身形筆挺地一路行去,全不像剛剛蹲了一場監牢之人。
帳中各級将領顯然是準備商議接下來的戰事,按次正襟危坐,甲胄俨然。唯有他一人裹着一身銀灰色輕裘,出門閑逛一般,顯得尤其突兀。
齊正初心中火大,重重冷哼一聲,沖着衆人道:“這位就是永安謝氏的公子,謝統領,新來的。”
原本按大昭軍律,這種正式場合應該官長自報家門。他代為行事已是赤|裸|裸的蔑視,且故意将“新來的”三個字咬得重,譏諷之意毫不掩飾。
衆人面露不屑,嗤笑不已,裝都懶得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