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三言兩語講完,鳳曦單手支着頭,唇角彎彎,溫柔微笑起來,懶洋洋地道:“那麼嚴重?你當為師是死的麼?看着他們欺負你?”
想起從前往生域中,幽影幾次莫名其妙的大規模自相殘殺,必然是他的手筆。别看現在這般輕飄飄一句話,照他過往的行事作風,一時心裡不快,怕是要拿無數人的性命去填。
謝重珩默然一瞬,展顔道:“倒也不至于此,無需師尊出手,我大緻有數。換個角度想,這未嘗不是個立功立威的好機會。”
“何況我伯父也不是沒有考慮到,方才特意将龍血二營大小将領的一應相關材料給了我。我帶着路上過一遍,正常不會出什麼問題。畢竟我還頂着武定君親侄的名頭,背後有家族,他們不敢太過分。隻是要處處謹慎,注定不會好過就是。”
“不過确實有件極其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找些黑市之類的秘密渠道幫我買點東西。”他湊過去耳語兩句,微微一歎。
“我也希望巫氏能搭把手盡盡力,我準備的這些都派不上用場,可惜……罷了,先勞煩師尊替我備下吧。大概率我應該能用得上。”
鳳曦跟他厮混至今,一聽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不由笑出聲來:“你這人都還沒走出家門,就想好怎麼算計南疆境了。巫氏的人将來若是知道,怕是後悔為什麼沒有提前在半路截殺你。”
“隻要我一動手,他們立刻就會猜到。但他們輕易奈何不了我,更沒辦法擺到明面上說,隻好自己吃個啞巴虧。”謝重珩也笑了。
他話鋒一轉:“那邊還好,相比之下,倒是永安這邊局勢更複雜得多。我不在,就隻能勞煩師尊替我留意着。”
“再者天絕道中樞就在帝宮,離此不遠。你在這裡,危險也不比我小,還得損耗修為構畫傳送陣。”
他見過鳳曦消耗過度時虛弱的模樣,也見過他舊疾發作的痛苦。倘若趕在這種時候跟天絕道中樞對上……略略一頓,他彷如無事地繼續:“萬事以自己為先,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軍情緊急,謝重珩略作停留,連夜就出發了。
此次劃撥給他轄制的龍血二營隸屬于平西大軍南路軍,主将傅海真。他的飛船抵達時,南路軍主力也剛到不過一日,堪堪在越西道大營下寨,收整完畢,準備統籌兵力、物資,下派任務。
岱鈞的天狼聯軍向大昭宣戰後,白景年将主力都抽調去了前線,後方難免相對空虛。因昭明帝早有謀劃,先鋒部|隊二十萬人一早就秘密屯紮在中心三境邊界處。其後,誅殺永安白氏與突襲白氏軍幾乎同時進行,先下手占據了傾魂境内一整條線上的城池,将最初的大緻交戰位置定了下來。
嚴格來說,這算是今上逼廢甯蘇月、掌控戶部幾年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隐蔽行動。他提前把軍|隊和物資調集到指定地點,從而迅速搶得先機,實在是個大大的甜頭,極為成功的開端。
在嚴峻的局勢下,幾乎帶了些吉兆的意味。
越西道大營背靠中心三境,下接南疆,距橫貫天龍大地南部的盤龍江不遠,原本屬于白氏軍某營,營寨工事都是現成的。此處離戰場不過百裡之遙,算是緊貼其後。傅海真選擇在此處駐紮,可以想見前線戰事之激烈、緊迫。
傾魂護境結界的開啟權柄卻在白氏手上。若是前面頂不住,他們就隻能退到中心三境開戰,永安将岌岌可危。
龍血二營負責守傾魂境南區的越西道。一衆将領中,身份最高的是副統領齊正初,也是在新統領上任之前代掌軍中一切事宜之人。
他剛從傅海真的中軍帳回到營地,立時有幾名下屬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齊副,謝氏那小子正常應該今日就到,咋弄他?”
“對,聽說那小子傻了二十年,去年才好了些,縱然出身武将世家之首,想來對咱大昭軍中也是一無所知。何況咱這是帝君的直屬部|隊,他這個級别,更不允許私帶外面的幕僚。除了限帶兩名奴籍的侍從、死士,沒有任何能替他出謀劃策的人。随便尋點錯處,不死也得讓他脫層皮。”
“先給他安個什麼罪名好?齊哥,兄弟隻要你點個頭,給他下個套什麼的,還不是幾句話安排下去的事。”
……
一幫人摩拳擦掌。離得最近、最急躁的那人大手一揮,大嗓門道:“咳,費那些勁!聽我的,直接一條黑布袋罩了,管保揍得他親娘都認不出——哦不,他好像早沒親娘了是吧?”
“不管了,就說是白氏軍的奸細,拖去軍牢裡扔他幾天。等我們都拔營去了前線,那小子就在這裡自生自滅吧,多省事。”
齊正初伸手就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頭盔哐啷一聲,粗聲罵道:“你小子閑的蛋疼?找樂子還是找死?你不看看他什麼身份?”
“謝氏嫡系子弟,謝煜唯一的親侄。他親兒子隻能在宮裡岔着腿等着被人幹,一輩子都廢了,這侄子意味着什麼你懂不懂?又是帝君明面上任命的新統領,慫恿我同時開罪這兩個?你當老子跟他一樣傻呢?”
“我跟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就算謝煜親自來了,這龍血二營照樣是老子說了算,犯不着冒這麼大的險去對付他。”
“你想找樂子,等你有命活着回去,就算你連雞帶蛋都讓西大漠人一箭射爆了,春風樓的小娘們照樣有的是樂子給你,不玩得你原地升天我去幫你砸了他家的招牌。但你要想死就死遠點,别挨着老子邊上,省得到時候濺老子一身血。”
齊正初本就身形高大,一張久經風霜的褐色面容又刀劈斧鑿般地冷硬,即使在平時也無端顯出些壓迫感。兼且常年統兵,更是威勢肅然。此時瞪着一雙虎目闆起臉,尤為懾人。
這幾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親信部下,平素鬧慣了,訓起人來自然也口無遮攔。
挨訓的人本名孟柳,倒是個文绉绉的名字。其人卻壯碩如牛,一把大胡子,眼睛瞪起來也如牛一般,脾氣更是如發狂的野雄牛,又暴又犟。同袍給他起了個綽号叫猛牛,在齊正初面前卻乖得像孫子。
他挨了一頓臭罵,又不敢當真躲開,隻得捂着頭悻悻道:“屬下還不是替大夥兒着想嗎……我的哥,咱總不能真把這幾萬人的命交給一個傻子禍害吧?”
旁邊一人也插嘴道:“齊副,這麼說就沒意思了。咱早前也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出生入死多少年,過命的交情,對兄弟們還要藏着掖着嗎?屬下不信你就當真甘心。”
此話一出,衆人有霎時的寂靜,随即像被淋上油脂點燃的幹柴堆一般,轟然炸了。
他們如此憤憤然針對新來的名義上的統領,倒不是說之前有什麼過節,隻是一則不忿有些人單純因投了個好胎,憑着祖蔭一出生就是人上人,即使癡了傻了也能呼奴喚婢作威作福。而他們流血拼命換來的實打實的功績和身份,連同多少代人辛辛苦苦的努力攢在一起,也夠不着一個出身高貴的草包的鞋底,換成誰也不會樂意。
如今這草包落到他們的地盤上,不狠狠挫挫他的銳氣都對不起自己。
再者,昭明帝與六族的矛盾盡人皆知。傳旨的帝王心腹多少有所暗示,最好拿着謝氏的把柄,以備将來之用。
但哪怕抛開這些不談,最重要的是,這外來的不知什麼貨色憑什麼騎在自己頭上?這是打仗,是關乎無數人死活的事,豈能真正讓一個草包來瞎指揮,拿他們的命去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