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識知道他大概猜出了真相,像是見不得他如意似的,涼飕飕道:“哦——原來此人又是一個謝氏嫡系子弟啊。”
“我方才是不是聽說,此人進入朝堂當天就領命平叛,至今已參與兩場戰事來着?他回朝後必然有軍功在身,又是這麼個身份,隻怕你更加難以得手。”
“你就這麼急着激怒朕?”昭明帝略略一頓,又森然道,“縱然再難又如何?迄今為止,朕做的哪一件事不難?”
“自來安危相易禍福相生。于朕而言,這同樣是個可以尋到謝氏的把柄的好機會,朕又豈會輕易放過?”
謝煜心思缜密,老謀深算,近年更是謹慎到近乎謙遜,嚴厲約束子弟。他遣人盯視至今,都沒有找到一個足以對付謝氏的合适而強有力的由頭。
倘若此事果然做成了,他能得償所願倒還在其次。如果能設法将謝重珩師徒二人與行宮那人攀扯到一起,卻有了突破口。
“可惜你并沒有任何真憑實據。”那神識嗤笑道。
昭明帝陰鸷微笑起來:“誰說朕需要什麼憑據?實力足夠的時候,什麼樣的證據都自有人奉上。至于真假,全憑勢大的一方說了算。等到傾魂境的事了結,就算是其餘三家聯手,朕不需要你,也有與之硬拼之力。”
白氏的覆滅已成定局,屆時再不必有任何顧忌。六族剩下的那些誰先誰後,他都陸續有所安排,隻是都需要提前布局。
攤開指掌,掌心正靜靜地卧着一枚白子,像是天意助他一般。他琢磨了一會棋局,選中了黑子勢力最大的那支某處要害,順手将那枚白子扣下,然後揮退所有人,起身去了内殿。
一道堅固的結界随即落下,将内外徹底隔絕開來。
那段并不算太久的沉默中,大昭帝王千回百轉的心思和不為人知的謀劃,近在帝宮之側的鳳曦查探不出,遠在傾魂前線鎮守燕子口的謝重珩更無從知曉。
龍血二營兩位統領負責區域的分派方案報上去,送到南路軍中軍帳和平西大軍帥帳時,兩處都炸了鍋。
“什麼?沒搞錯吧?那傻子去守燕子口?”
“開什麼玩笑!燕子口算是眼下南路最危險的一處,稍有疏忽,就會成為逆賊的突破點。這不拿整個平西大軍玩嗎?”
“可不?明面上那邊的防禦設施一應俱全,若是敵人從西邊打過來,正常情況下也算易守難攻。但問題在于,燕子口離傾魂境與中心三境的交界線并不算特别遠,誰不知道面向西邊的防禦都是做給朝堂看的?東側防着我們的那些,才是白氏世代真正花了心思累積而成,還做得極其隐蔽。他能守住幾天?!”
就連傅海真也疑慮重重。
照天狼聯軍的蠻橫攻勢看,若不另尋出路,燕子口被攻破隻是時間問題。隻是因為那處離南疆太近,怕刺激到隔壁的巫氏軍,叛軍此番也事起倉促,才暫且沒有往那裡大規模增兵。但即使如此,等叛軍拖到白氏軍的攻城部|隊抵達,破關速度隻會更快。
雖說謝重珩剛來時不過短短幾句話,傅海真就知道傳言大錯特錯。事實證明他沒看走眼,緊接着此人就玩了一手,暫且将龍血二營那幫人壓住。此番單單守關卻已經是場硬仗,絕不是一點細枝末節的小伎倆能糊弄過去的,遑論實施更為驚險、幾乎搏命的快速扭轉局面的策略。
那永安來的世家公子哥,真能不出岔子?
非但他們,正在全力沖擊防禦的叛軍眼下也滿腹狐疑。
燕子口像個小城鎮,實則是一處依托地形建成的關隘。前些時日此處一向以死守為主,但最近兩三日不知為什麼,居然漸漸開始利用飛船主動出擊,強弓硬弩激射出各種爆裂符、雷電符、烈焰符之類,陸續當頭砸下,是大昭軍中一貫的打法。
隻是他們針對的幾乎都是天狼聯軍,造成的傷亡倒不大,攻勢也算不得多猛烈,更像是某種試探。
對面畢竟是帝王直屬精銳,戰力強悍,防備森嚴。一方堅守不出、另一方掃蕩于外的時候,雙方都很難互相派細作、斥候等探知敵人的具體情況,包括兵力分布、物資儲備、守将身份等,從而制定出相應的對策。
憑着經驗和對大昭軍|隊的了解,白氏軍敏銳地察覺燕子口也許更換了守将,或者出了别的狀況。
雖說眼下雙方懸殊,守軍離開城防就差不多等于白白送死,但他們一時也拿不準對方究竟會不會有什麼行動,相對謹慎,并将判斷和己方的策略通知了盟友。
然而區别對待下,一貫嚣張跋扈橫沖直撞的西大漠人卻怒不可遏,根本不聽他們的,反而加緊了進攻的力度和速度。
隻是叛軍哪一方都沒料到,他們大隊人馬黑壓壓抵在防護結界外不遠處,眼下負責防守燕子口一帶的将領竟然并不在關隘中,而是膽大到近乎不要命地以身犯險,去打破現有的局面。
刮骨寒風卷動森森林木,呼嘯如浪,重重相疊。謝重珩親自帶着一隊人潛伏在山林中,盡皆身着當地土著的深色衣服,頭纏同色布巾,口銜木棍,裝束極簡。
十餘名精壯漢子,除了移動時夾雜在風中不可分辨的隐隐響動,竟至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