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死在門外的那些人裡面,有不少都是他曾經一起生活、一同出過任務的同伴,一時難以接受。
鳳曦在神識中問:“你覺得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
他也很疑惑,畢竟他和謝煜都沒察覺昭明帝有異動。
謝重珩沉默一瞬,道:“我說不好,但我總覺得齊正初不應該這麼做,像是受了什麼脅迫。”
“可,我若不在,龍血二營就屬副統領職權最高,整個南路軍除了主将,還有誰能脅迫他?傅海真卻絕不像是如此不辨形勢、不分輕重之人,除非昭明帝果然堂而皇之地亮出意圖,直接下指令給他。”
“然而今上不會蠢到在這種時候,還不知死活地将謝氏也一并拖下水。就算他再怎麼想讓我死在此處,也絕不會做得這麼明顯。”
但除了這條線,還會有什麼緣由?
謝重珩想不通,也沒時間給他去搞清楚。忙碌的間隙,他抽空随意問了一句:“賀林,你怎麼了?”
年輕人終于将死氣沉沉的目光從刀疤臉移到他身上,娃娃臉上全然一副灰敗樣子,像是過了片刻才回過神,顫聲道:“沒什麼。以前都是小隊,沒有經曆過這麼大規模的行動,和這麼多同袍……好幾個人都是因我……”
他似乎有很多心事,沒再說下去,也許是第一次有這麼多人拼命相護,傷心于同袍的突然戰死。謝重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索性也閉口不言,省着力氣逃命。
感覺大緻差不多了,他沉聲命令:“此處不宜久留。走,先找個落腳之處。”
賀林一側肩膀都微微塌陷,難以用力。他與另外的人竭力扶着昏迷的同伴,踩着積雪冒着酷寒,掉頭往後方踉跄前行。
沒走出多遠,突聽身後遠遠傳來一聲門扇吱吖。緊接着,嘩啦作響的甲胄碰撞聲、整齊沉悶的軍靴踏地聲驟起,追魂索命般傳來。
謝重珩當機立斷,将手上的人往别人那邊一推,轉身的瞬間直接化出陌刀,将衆人擋在身後,頭也不回地喝道:“賀林,立刻帶他們走!”
這種情形下,斷後的人必然第一個死。但如此形勢,也不過是早一會晚一會死的區别,走還是留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
身後唰然幾聲,僅能勉強行動的幾人不約而同地放下同伴,抽出各自的兵器,竟是同生共死之意。賀林更是單手持刀,一步搶上去,嘶聲道:“不行……”
本已凍得近乎麻木的胸膛越來越熱,鳳曦顯然已經準備随時出來大開殺戒。
謝重珩沒法跟他們解釋萬不得已時自己還有人暗中護着,根本死不了,又不能讓他師尊的秘密暴露,更不想為了掩蓋真相,将這段記憶全部給他們抹殺了。
情勢急迫,他忍不住帶了點怒氣将賀林一把甩到後面,喝斥道:“别妨礙我,都給我滾!”
三兩句話的工夫,追兵已至。鐵甲整肅,兵器森寒,将這十幾個浴血逃生的殘兵團團圍住,隻在燕子口方向留出一條通道,顯出齊正初大步穿過包圍圈的高大身影。
他方才在門樓上還形容整肅,不知什麼時候已濺了一頭一臉的鮮血,睫毛上凍結的血珠還維持着将落未落的狀态,剛剛爬出血海的修羅一般。
他也不擦一下,隻神色莫測地盯了衆人片刻,冷冷道:“都不必走了。”
謝重珩冷笑一聲,刀鋒斜指向下,是謝氏功法進攻的起手勢。
他這柄銘着扶光二字的陌刀自鍛成至今,還從未取過人性命。上一次拿它對陣,還是在撫星城迎戰尾鬼太子橋本真夜,想不到第二次出手,竟是要對付不久前還一同守城的大昭将領。
當真是時時意外,處處轉折。
齊正初死死盯着他。對面的青年儀容不整,形象全無,血污亂發胡亂黏附在臉上。酷寒飄雪的時節,他隻着了兩層破着無數口子的單薄衣物,凍得一臉青白,嘴唇都成了烏紫色。
分明已經是在竭力硬撐,行走之間腳步都不穩了,但那人腰背挺直,凜然無畏。掌中鋒刃蓄勢待發,像是能斬盡一切魍魉鬼魅,迫得迷亂的風雪都避過了他。
強悍的攻擊性與血腥殺意、烈烈威壓一并迸開,無端令人想起某種準備殊死一搏的豹類。
齊正初從未見過這樣狼狽又狠戾的世家子弟,沉默一瞬,虎目掃過,古怪地笑起來,道:“生死與共,好生令人感慨!”
“謝統領身份何等尊崇,這些普通兵士區區賤命,又不是你的人。不過相處短短時日,你居然會甘心為了他們去拼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