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曦隐去了那段,正啜着茶水,考慮後面該怎麼說,卻聽謝煜“唔”了一聲,直接點明:“燕子口暫且無礙,但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與霜華境交界處的城池守将若是兵法謀略不足,沒有及時将宮氏旁系逼出來參戰,或者兩頭配合稍有不慎,被人做局扣個私通敵寇的罪名,必然成為防禦最薄弱之處。”
“不要說精擅兵略又對大昭頗為熟悉的白氏軍,就是蠻橫慣了的天狼聯軍也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相比之下,這才是短時間内就能真正要了整個平西大軍性命的事。”
“不錯。這也是重珩最擔心的事。”半妖放下茶盞,想起就在謝煜來之前,他跟徒弟的對話。
謝重珩一條條分析眼下各種利弊,鳳曦慢悠悠道:“照你這麼說,豈非必輸無疑?”
“那倒不見得。隻是劣勢太大,輸了也再正常不過。兵事詭谲,瞬息萬變,如今我僅僅是一營統領,不清楚北、中兩路軍的相關。”
“如果那邊開了口子,斜斜貫穿傾魂境的整條防線就算是徹底廢了,後撤也就成了唯二的兩個選擇中,最好的一個。”謝重珩忽而一笑,“好在我們不是全無優勢,值當我們堅守等待的還有一點。”
即使遠在永安,這堪稱唯一的優勢,以謝煜的頭腦當然同樣能想到:“天狼聯軍攻伐傾魂至白景年反叛,足有近半年,想必西大漠騎兵的物資也已經差不多耗盡。”
“白氏軍的兵将幾乎都是傾魂境人氏,家小都在那裡。白景年與岱鈞結盟的條件之一,必然是不允許天狼聯軍如同以前一般任意劫掠、屠戮民衆,或者說,至少不允許動那些挂着白氏軍标志的人家,而是由他們供給西大漠人一定的物資。”
“對方打的就是速戰速決的主意,卻可以以拖字訣應對。若是叛軍久戰不勝,物資必定吃緊,屆時什麼樣的約定都成了一紙空談。那時才是對方徹底亂起來的時候。”
叛軍内部的盟誓破裂是早晚的事,也許這正是昭明帝的底氣之一。但問題在于,平西大軍能不能在城破之前等到這一天。
鳳曦彎起唇角,拖着腔調道:“重珩也是這麼認為。”
隻是這卻是謝煜無能為力的事。至于半妖會不會插手,端看徒弟是否安全。
送走武定君不多時,他就聽燕子口那邊有了點異樣:傳令兵上來禀報說,帝王重新遣來的監軍已到,正在營中候着。
他一時沒說話,隻是繼續留意着。
謝重珩又在門樓上觀望了一會戰況,正準備返身回去會會那位,另一個兵士卻帶着個陌生面孔匆匆而至,交給他一封南路軍中軍帳傳下的文牍。
是主将傅海真下的調令,要從他這裡抽調幾個人過去,居然連名單都拟好了,要他們立即随來人前去複命。目光落在賀林的名字上時,他微微一怔。
鳳曦懶洋洋地問他:“怎麼了?這個人有什麼不對嗎?”
略一思索,謝重珩道:“說不好,但監軍來之前,很可能要先去主将那裡了解我這邊的相關情況。賀林上次傷得重,其實現在還派不上什麼用場,調令又與監軍差不多同時到達……”
“有沒有可能,是監軍給傅海真傳了什麼話,才有了這份名單?也許是我多心了。”
但事實上豈止是這點而已。那一瞬間,他驟然想起不久前在燕子口外的種種:單獨呆在一旁喁喁私語的兩人,突然死去的刀疤臉,猙獰的娃娃臉與眼底的殺意,太過強烈的憤怒和悲恸……
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想起來,卻處處都透着古怪。
收起文牍,謝重珩往大營而去,一邊在神識中道:“我親自去通知,你也正好認識他一下。要是方便的話,這段時日就替我留意着,看有沒有從這個方向回永安的飛船,或者快馬。如果有必要,”
他微微一頓,淡淡道:“麻煩幫我個忙,處理了他。”
鳳曦散漫應了:“可以。正好我最近派了幽影外出,打探民間流傳的有悔真人和承天塔的相關消息。”
那段時間,前線雖戰況激烈,幾番風雲變幻,但雙方相持不下,整體暫且平穩。前往文德殿奏事的臣屬也不算太多,于戰時而言,顯得有些安靜。
揮退所有人,昭明帝再次進了珠簾後的内殿。殿中輕煙袅袅,那隻半人高的麒麟瑞鶴香爐依然吐着淡雅香霧,一派甯靜安然。
爐頂上鑄着一條虬結盤踞的蛟、龍之形。他運轉修為,精純的朱雀之氣注入其中。倏忽之間,結界如穹頂般無聲籠罩了整個内殿,香爐化為一抹半虛半實的影子,地面沉默地塌陷出一道斜斜往下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