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自他清醒後,謝煜的态度已經處處表明是再度将他作為繼任掌執培養,然而那段“癡傻”的過往終究不甚光彩。
兼且他離開得太久,回歸不過一年多,許多東西沒有經受家族的熏陶和有意磨砺,又并無十分耀目的功勳,威望與資曆不足。此時要公開确立地位和名分還為時尚早,否則家族内難以服衆,不免多生事端。
掌執的傾力支持是一方面,謝重珩自己的表現同樣重要,隻能趁着暫無戰事,局勢尚穩,徐徐圖之。
不同于去年威遠侯的虛銜,自此以後,他将随謝煜一同以實權為官參政,輔佐帝王,因此要盡可能迅速、全面地熟悉各項事宜,一時忙得天昏地暗。
頂着月色回府是慣例,到了也是草草用點飯菜,又一頭紮進書房。休沐日他倒是都在家中,卻幾乎從早到晚都随在武定君那邊。
謝重珩重新入朝後,昭明帝似乎也打消了那些荒|淫無恥的念頭,倒真正像是要以君臣相處了。有時單獨在文德殿面談,也無甚不恰當的反應。
至于旁人異樣而暧昧的眼光、私下的非議,他卻一向不是個任人拿捏的。文德殿慶功宴上,在他面前铩羽而歸的不少。尤其是罵吳山秋那段,一句話罵得周圍人等都偃旗息鼓,堪稱一戰成名。
自此,衆人都在傳,這重珩公子看着一派溫和客氣,實則嘴上工夫了得。真要惹惱了他,絕不會像慣常在永安的世家子弟一般,還講究個含蓄隐晦,那是絲毫情面都不留。
非但如此,謝重珩雷厲風行,手腕老辣而強硬。
畢竟是曾打下了半個往生域并将之徹底改變、治理妥當的主,想要收拾個把人,不在話下。上任不足十日,到底叫他拿着了吳山秋的錯處,迫得司戶令不得不按律懲戒。
罰俸三月還是小事,更羞辱人的是迎門罰立。
吳山秋是先帝時某次殿前文試的一等第四名,入朝不下百二十年,跟謝煜的歲數都差不多,資曆不可謂不老。卻一朝老馬失蹄,着了一個新人的道,躬身垂手,敬立戶部大門外一整日。來往者衆,皆知其失職犯錯,在此悔過,稱得上顔面盡失。
何況混迹朝堂日久,誰還沒幾個死敵?聞聽此訊,對頭們不辭辛勞,一天當值不過四、五個時辰,竟往戶部跑了十二趟,趟趟皆要陰陽怪氣地言辭羞辱一番。直恨得吳山秋牙根發癢,幾欲吐血,暗自在心裡狠狠記了謝煜叔侄一筆。
戶部不僅掌管一朝财政大權,更牽涉到帝王直屬部|隊的軍需和用兵隐蔽性,堪稱朝堂和昭明帝的命脈之所,比兵部更有實權。一個執事也堪比禮、工等部的副令。
如今的戶部權柄在帝王手上。吳山秋能混到這種重要位置,絕對算是帝王心腹。但左右他二人的梁子早就結下,不差這一點。
大夥哪裡不清楚,此事必然是謝煜默許的。
那晚吳山秋着實太過口無遮攔,竟直接将人家的師尊攀扯上,出言不遜,恐怕這才是犯了大忌。謝重珩是借機報複,同時殺雞儆猴。
隻是他行事高明,照章辦事,任誰也挑不出毛病。若是不清楚兩人恩怨的外人看來,也隻會說謝執事嚴守律令,有理有據。
鑒于此等種種,又有當時顧晚雲放出的警告,謝煜和其餘謝氏子弟的壓制,再沒有幾個敢頭鐵到自己湊上去找不自在。衆人漸漸消停。
徒弟這邊安然無事,鳳曦也就暫且放下心來。他晚上繼續構畫傳送陣,白天有時補眠,偶爾斂了氣息隐身去帝宮,打算看看天絕道中樞和有悔真人有無異動。
但那晚之後,想必昭明帝已經知曉他并不是凡人,做了虧心事怕遭報複,時時将靈奴帶在身邊,形影不離。鳳曦每次前去,就察覺氣氛驟然緊繃,鳳北宸也會警惕地四處盯視,試圖找出他的準确位置。
那兇獸未必就是确切發現了他的存在,隻是憑直覺也能多少感知到一點威脅,因此很難真正查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三番兩次無果,他也懶得白費勁。左右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隻需再謹慎一點就好。
唯一讓他煩擾的是,謝重珩有時去瀾滄院陪他伯母說說話,盡盡孝,顧晚雲十分含蓄地提點過,給他相看各族貴女的事。
本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必然情況,然而鳳曦在另一處聽着那些字字句句,心裡百般不是滋味。雖說都被徒弟以局勢嚴峻,況且眼下諸般事務繁忙,暫且無心私事為由糊弄了過去,但此事終究有一天要光明正大地擺出來。
他既無譏諷的立場,也無惱恨的權力,更無反對的資格,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絲毫端倪,否則就成了個天大的笑話,隻能盡數自己忍下。
不管後續如何,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隻能按下亂念,趁着局勢難得的表面平穩,專注于眼下。
終歸會有意料之外的事。
某個午後,鳳曦正懶散逶迤在窗前軟榻上曬太陽。曬得全身筋骨綿軟之際,準備小憩一會,不防突然察覺徒弟身上爆出的一絲異樣——一種他們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的、跟慶功宴那晚别無二緻的異樣。
他想也沒想,幾乎是在瞬間就直接以那縷神識承了藥性。
果然不是錯覺,不過須臾,那種骨子裡透出的情|欲已然暴烈難擋。但一想到謝重珩眼下正在兵部值房,絕不能讓他顯露出任何反應,當衆出這種醜,無論如何他也得咬牙受着。
隻是那天鳳曦運氣實在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