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注定在劫難逃,鳳曦給唯一知曉一些内情的幽影印槐下了最後一道指令。
他已經支撐不住,視野中都幾近黑暗,隻能拼着僅存的一點精力,掙紮着提筆,憑感覺繼續構畫最後一段關鍵符文。
結界的力量察覺到此處薄弱,迅速往此處洶湧聚集。
無論破界成功與否,一旦鳳曦停手,它都必然會從他這處傾瀉。其沖擊力瞬間爆發,能将内外十裡夷為平地。如他這般面對面靠近的,更是首當其沖。
若不能及時退開,他的神智必然崩碎。非但如此,最後關頭他還必須竭力讓這具軀殼最大限度地損毀。
意識将要徹底陷入虛無時,鳳曦虛弱喘息着,鮮血沁湧的唇角微微一彎。
說起來也是笑話一樁。他一心求死的童年,生死都不在乎的漫長歲月,偏偏死不了。不想死的時候卻突然就身陷絕境,還要親手斷了求生的唯一希望。
大約是上天果然已經無法容忍他這個妖邪,要借此機會徹底滅了他。今次他隕落在此,也隻能歎一句時也命也。
好在哪怕他即刻永陷沉睡,或者索性死了,天絕道中樞也不會知情,一時半會更不敢輕舉妄動,足夠讓謝重珩離開永安。隻是走之前的那晚,也許他該好好跟人度過,至少最後留點溫情的記憶。
長風席卷過鳳曦身畔,裹挾着他一身血氣,吹度萬裡關山,奔向永安,掠入謝氏府,卻不知能不能将他滿心亂緒也一并帶去。
此時的半山院裡正是一派劍拔弩張。
天龍大地最近幾個朝代、數萬年曆史中,幾乎沒有攻破護境結界的先例,但用腳想也知道必然是九死一生的事。
謝重珩本就神識不甯,精神如同緊繃的弓弦。昨天深夜,守在宗祠的侍者遣人急報,掌執的命燈突然微弱,幾将熄滅。
舉凡對命燈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是命若遊絲的瀕死之象。确切消息雖未傳回,謝氏府卻幾乎可以在出事的同時,率先察覺異常。這也正是其作用。
然而謝氏子弟遠在永安,莫說事涉兵戰機密,不可擅自與前線通傳消息,且線報傳回來,最快也要兩天兩夜。衆人連夜聚在議事堂商談許久,除了竭力安撫族人、穩住朝堂局勢,等待正式戰報,竟是束手無策。
按說鳳曦應該在設法保護謝煜,怎麼竟會出了這種岔子?謝重珩百思莫解。憂心如焚地熬到現在,唯一讓他慰藉的是,那盞命燈堪堪穩住最後一絲火焰。
但此時又連取三盞心血,說明他師尊也陷入了極險之境。
身邊最重要的兩個人先後出事,何況這一個他還算稍稍能襄助一下,謝重珩哪裡在房間裡坐着幹等。不顧心上還插着那根銀管,他一攏衣襟,勉強拖着虛軟無力的腳步,往鳳曦的房間而去。
不想甫一轉出,正好撞見印槐關上門,帶着所有幽影,齊齊垂首躬身,道了聲“公子,得罪了”。五人一起将他圍阻在門口,大有準備制住他的意思。
到了現在,謝重珩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隻怕他師尊已經危在旦夕,不想再搭上他,才會如此行事。
他又驚又急,不知鳳曦究竟用了什麼辦法兩頭相護,又是什麼樣危急的情形,才會讓這個超脫凡人的存在命懸一線。可别的姑且不論,對方本就是因他一意孤行的請求才會陷入險境,他豈能袖手旁觀?
謝重珩心知他們受了指令,比本能還要不可違逆,根本已經講不通任何道理。急怒異常之下,他也懶得廢話,擡手時修為已運轉到極緻,碎空刀突兀地出現在掌中。
灰沉沉的刀光順勢唰然斬落,随同而來的,隻有一句淩厲如刀鋒的話:“讓開,否則别怪我下手無情。”
他一出手就是連綿不絕的十幾刀,果然是沒有絲毫手軟。
五人也紛紛抽出兵器迎戰,卻既不敢真傷了他,又不能退讓,隻硬着頭皮撲上,竭力阻下他的攻勢。
那柄刀是鳳曦親自監督鍛造,内中熔煉了九尾遺骸,對尋常邪物本就有克制之效。何況謝重珩人雖虛弱,一身兇煞戾氣卻罕見地濃重,眼瞳中的狠意幾乎要凝成實質,直将幽影們震得心裡發毛。
抛開身份、關系之類不談,聯系到他昔日硬生生打下半個往生域的赫赫威名,衆人膽量先怯了一半。
但即使如此,謝重珩現下頭暈目眩,腦中轟鳴,全身虛汗,腿都在微微發抖,以一敵五也極為吃力。
雙方各有掣肘,一時僵持不下。
幾招之後,謝重珩終究稍稍開始占了上風:他全無任何防守,隻是頂着對方的鋒刃,近乎不要命地往前逼進。
然而這點優勢根本于事無補。哪怕多耽誤一個眨眼的工夫,都意味着鳳曦更加危險,活命的機會更急遽減少。他憂急如焚,又懼又怒。
空中隐隐有血腥味逸散,顯然是暫時封堵那根銀管的禁制開始失效。
骨子裡對活人鮮血和生機的瘾|頭泛濫開來,又被死死壓制着,印槐吞了口口水,試圖勸說:“公子,你無需白費力氣了。先生既然特意吩咐下來,我等就算還剩一口氣在,也絕不能放你進那個房間。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又是連續幾刀斬下,謝重珩容色冷硬,聲嗓嘶啞,隻道:“你現在還能聯系到他嗎?”
這跟鳳曦的指令并不沖突,印槐本能地服從,嘗試着感知主宰的意志。
不出所料,仍是沒有半分回應。但他隐隐察覺,這跟以前對方不屑搭理還不一樣,而是似乎真的有什麼從神識中消失了。
見他一霎時的呆滞,卻沒有答話,謝重珩哪裡還不知究竟。暴怒之下,他突然冷笑一聲,道:“他就是不想讓我死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