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還有個不成文的真理:當事人往往最後一個知道。他向來不湊這些無謂的熱鬧,更沒有誰敢去他面前嚼舌根,自是一無所覺。
好事成雙。顧二公子辦起事來着實不含糊,次日一早,一封雨過天青色透明琉璃盒子裝盛的請柬就送到了半山院。面上以金粉勾畫出負屃盤碑的顧氏家徽,請他次日散值後赴同窗聚會。
這便是成了的意思。謝執事可謂春風得意,走路都是飄的。
可惜好景不長。當天晚上,他正抱着九尾天狐玩得忘乎所以,猛然覺得身上一沉。令人上|瘾的可愛毛茸茸倏忽變成了那素衣雪發魅惑心魂的妖孽,正橫陳在他腿上,一雙狹長的翠碧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正準備繼續摧殘狐狸的手僵在空中。玩|弄尊長……獸形姑且也算是吧,被當場抓包,謝重珩卡住,臉熱得幾乎要熟透,心裡又刷刷直長毛。
兩人一時大眼瞪小眼。
鳳曦也不着急起來,至少兩刻鐘過去,薄唇才彎出一抹溫軟笑意,又柔又緩地道:“珩公子這兩日摸得可還順手?爪子好玩麼?肚子好吸麼?嗯?你的腿發什麼抖?你也知道自己做虧心事了?”
平常他再不要臉是他的事,但那副身柔骨軟任憑蹂|躏的模樣,簡直毀了他一世英名。他違背不了獸形時對親近之人膩歪撒嬌的本能,偏這逆徒還肆無忌憚地玩他,讓他師尊的威嚴與顔面何在?
我不是虧心,隻是腿有點抽筋。謝重珩本就心虛,對方的溫柔态度更是讓他悚然驚駭,遂以袖掩口幹咳一聲:“手感挺好,挺舒服的。師尊你能否先起……”
一刹之後反應過來,杏眼霎時睜圓了:“你都知道?!”
“師尊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鳳曦終于肯大發慈悲,從他的腿上移駕,冷笑道:“為師隻是一時無法控制身體,并不是斷了五感六覺,更不是死過去了。你的‘解釋’,留着下次說罷。”
這個“下次”是什麼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現在謝重珩極其懷疑,這根本就是鳳曦給他量身挖出的一個坑。他傻乎乎樂颠颠地一頭栽了進去,還沒法質問一句,隻得捏着鼻子認了。
預感真正會死過去的那個十成十将是自己,他想最後再掙紮一下,半妖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說正事。往生域已經重歸我掌控,我問了一下與宮氏有關的事。”
“宮氏軍整體表現出乎意料地弱,跟你此前的推測差不多。戰事未起,他們内部就出現了嚴重分歧。一部分支持宮長琴的主張,一部分卻堅持血戰到死,剩下的則舉棋不定。這才導緻根本無法集中力量,各自為政。”
霜華之戰開始後,即大昭曆去年九月,宮長琴果然跟部分旁系子弟一起,帶了數萬人撤入北境玄武的地界。然而甫一進去,迎接他們的就是隊列嚴整、披堅執銳的大軍,竟不知有多少。
一面黑底白章的玄武大纛高挂,獵獵招展,顯然對方的将帥也在其中。兵士們形貌雖有些五花八門,但一眼望去,軍容氣勢竟不下于宮氏軍這樣世代鎮守一方的精銳。若要交手,幾乎是碾壓之勢。
大昭初年霜華非但深受幽影之禍,更參與過那兩場全軍覆沒的征伐,記憶可謂慘烈。衆人雖迫于無奈走了這條路,實則一直心神緊繃,驚疑不定。乍遇如此勁敵,更是驟然震駭。
但對方隔河駐紮,嚴陣以待,并沒有主動進攻的意思。
衆人本就是倉促退走,所攜物資有限。試着派人前去交涉,對方卻根本不予理會。直到他們糧草耗得七七八八時,一葉扁舟懸着甯字軍旗,渡河而至。
傳令兵帶去了一封書信,要求與宮氏軍主事人商談。
幽影這邊出面的統兵大将不必說,自然是管轄整個玄武大營的甯松羽。嘉平八十一年,再次見到江祁、确信昭明帝已經派人跟尾鬼密使接觸後,謝重珩将他調往北境,正是預備着這一天。
隻要宮氏軍選擇了走這條路,領兵的子弟必然都是旁系的重要人物。無論他們從前與甯松羽有沒有交集,勢必都聽說過他的名頭。屆時他亮明身份,若是宮氏軍肯降服最好,若不然,就地剿滅也不遲。
宮氏出面的是宮長琴和這支軍|隊的臨時主将宮長卿,及兩名副将。雙方各乘一船,在河心相晤。
宮長琴自是識得甯松羽的。宮長卿早年在永安求學時也曾與之有數面之緣,更聽過後來整個甯氏嫡系都淪為軍女|支的事。
驟然看見這世所皆知已死去數年的甯氏最後一任掌執、前兵部司武令,竟突然又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隻是坐着輪椅,似乎腿腳不便,饒是兩人再如何處變不驚,也不禁瞠目結舌,如同活見了鬼。
甯松羽的要求很簡單。宮氏軍自此歸附,無需與幽影編在一處,而是另有營地,相對獨立。但必須接受指派的将領管轄,按照他的方式操練,聽候調遣。
這場商談其實沒有什麼讨價還價的餘地。宮氏軍前後無路,物資匮乏,人數更是不夠看的。
對方連他們的營地都給造好了,可見早就知道會有這一遭,且笃定他們會怎麼選。前後聯系起來一想,再聽得甯松羽的隻言片語,宮長琴大約也有了點猜測,情知此番進來了就絕不可能脫身。
她對這支宮氏軍雖沒有掌控權,但霜華之戰甫一開始,就肯果斷抛棄家業族人,隻帶着部分至親跟她闖入此境者,都深谙權衡利弊、取舍得失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能活下去,日後未必就沒有殺回大昭、報仇雪恨的一天。
宮長琴、宮長卿和兩名副将隻三言兩語,就做了決定。雙方一番計議,甯松羽兵不血刃,盡數将這數萬精銳收入囊中。
謝重珩聽罷,也松快了些,笑道:“降而不合,甯将軍考慮周全。”
“否則,幽影們若是天天跟如此之衆的凡人混在一處,看着無數血肉生機又吃不到嘴裡,隻怕如同老貓子枕着鹹魚睡一般抓心撓肝,難免有出亂子引發沖突的時候。”
這一步倒是算如他當初所願。往生域新增了一份力量不說,宮氏除了詭異莫測的法陣,煉器術更是馳名海外,于兵器、戰具的升級大有裨益。
瞧着他一時放松的模樣,鳳曦也緩緩微笑起來,眼神莫測。
轉眼便是赴宴之時。謝重珩如約而往,好巧不巧,竟與巫祁澈同時到達水月樓。
水月樓的每一道主梯都隻供二、三兩層樓上下兩個房間的貴客使用,極是清靜。定的也仍是上次的雅間。兩人都沒帶侍者,輕車熟路,也不用酒樓的人指引,一人走一邊地上去。
巫祁澈突然森森道:“别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搞的鬼。你們一個癡子,一個賤商,什麼時候竟也有了這種過命的交情?真夠得一句蛇鼠一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