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萬物複蘇,萬象更新,桃花初綻,山茶紅豔,白玉蘭潔白如雪……
正是外出踏青郊遊之際,齊玉卻不得不收拾行裝,前往上京,入啟賢學宮學習六藝。
在本朝,年滿十三的世家子弟皆要前往學宮學習六藝,三年後,學宮會進行考核,若通過考核便能順利畢業,若通不過考核,便會留級一年,再行考核,直到通過方可。
啟賢學宮乃學宮之首,由官家創立,授課的夫子也多為在朝為官的官員。
啟賢學宮畢業的學子中,若有優秀者,也可通過老師舉薦,入朝為仕。
原本這是為了緩解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避免士族聯合起來威脅皇權。
可随着時間推移,如今的啟賢學宮早已成了士族子弟們的鍍金所和爾虞我詐的名利場。
每年就讀啟賢學宮的學子中,寒門子弟少之又少,那些大族子弟進入學宮後,無心學識,一心隻想以學宮為跳闆,攀附往上,為自己,同時也為自己的家族謀取更好的未來。
齊家乃名門望族,有百年根基,齊家子弟自然也不需要去攀附誰。
但背靠望族卻也預示着另一件事。
行事必須處處以家族為先,一舉一動,皆不可辱沒家族名聲。
齊言是這樣,齊玉也是這樣。
前世,齊玉未曾開蒙就去了啟賢學宮,學習上自然艱難吃力。
夫子因他出生齊家,待他自然較其他學生嚴格,或有不對,抄書罰站是常事,打手闆更是屢見不鮮。
他族子弟見他在齊家不受重視,行事肆無忌憚,常常刁難嘲諷,甚至動手欺淩。
對于前世的他而言,三年學宮生活,于他無疑是噩夢一般的經曆。
是每每做夢夢到,都會瞬間驚醒的程度。
尤其是近幾日,齊玉總是隔一個時辰便會醒一次。
今日是元寶值夜,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
實際上……齊玉轉頭,看着睡在旁邊的少年。
十三歲的年紀,雖然長高了不少,臉上卻還是帶着幾分孩童的稚氣,便是平時說話也帶着孩子式的語調,說快了,話就會攪在一團,分不清誰是誰。
笑起來時兩個眼睛彎成兩彎月牙,臉頰兩邊浮出淺淺的梨渦,嘴角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便是再不開心,看到這樣一張臉也會不自禁嘴角上揚。
現在自然是看不到的。
畢竟,此刻元寶正睡得香,香到齊玉拿手輕輕戳他圓潤的臉,他也沒什麼反應。
“元寶,這一世,你還願意跟我一起去學宮嗎?”
他輕聲開口,像是怕吵醒了元寶,聲音壓的極低。
但剛一問出口,他就搖了搖頭,自己先拒絕了。
就算元寶願意陪他去,他也不舍得讓元寶再去經曆一次噩夢了。
這次,就讓他一個人承受吧。
索性有長兄在,他也不必擔憂自己走了,元寶無人依靠,會被府中下人欺負。
齊玉想好了,明日向長兄辭行,并将元寶托付給長兄,後日便出發去上京。
否則,時間上就要來不及了。
第二日,齊言聽了齊玉的托付,心中想了片刻,點頭答應下來。
見長兄同意,齊玉這才放心,回到惜雨軒便打算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出發。
結果一回來,惜雨軒熱鬧得很,元寶在屋子裡吭哧吭哧賣力翻箱倒櫃,不時拿起這個看看,那個瞧瞧,忙的身上都出汗了也不見歇的。
跟往日懶散,不願動彈的模樣可謂是大相徑庭。
齊玉好奇走進房間,詢問。
“元寶,你在找什麼嗎?”
正踩在凳子上拿高處東西的元寶聞聲轉頭,見是齊玉,又将頭轉回,繼續墊腳,努力伸手去拿東西。
“我……我在收拾東西。”
可惜身高不夠,就算拿了凳子做補,也還是有心無力。
最終他放棄了,從凳子上下來,不悅瞪了一眼上方書架放着的一本話本。
他還挺喜歡那個故事的。
可秋菊姐姐收拾房間時順手放得太上面了,他怎麼努力都拿不到。
還是等秋菊姐姐回來後,再幫他拿吧。
齊玉見他實在想要,便踩在凳子上,順手替他拿下來了。
元寶:“……”
同樣都是十三歲,差距太大了吧。
“為什麼要收拾東西呀?”
齊玉将話本遞過去,問道。
元寶接過,轉手将它塞進已裝得滿滿當當的箱子裡,回答。
“明天一早就要走,當然得現在就收拾東西啊。”
齊玉一怔,視線不自然地移到一邊書案上,一隻精緻的瓷瓶裡插了一株潔白的白玉蘭,或許是脫離母體太久,哪怕有清水短暫維持,此時也有些蔫了。
“元寶,你沒有必要陪我去遭這一趟罪。”
哪怕這一世陰差陽錯,父親見到他的時間提早了六年,他的待遇也因父親的愧疚水漲船高,可他卻無法保證,此去學宮,前世的經曆不會再度重演。
他不想讓元寶陪着自己再去吃這一趟苦。
“不是去讀書嗎?跟遭罪有什麼關系?”
元寶不理解。
可下一刻,他醒悟過來,看齊玉的眼神如同知己。
“公子,你終于明白讀書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了,對不對?”
元寶此刻的眼睛就像是兩顆星星,亮晶晶的,還一閃一閃,齊玉剛将視線轉回,就看到這一幕,竟短暫愣了一下。
“元寶,待在這裡吧,有長兄在,你會過得很快樂。”
上京乃天子腳下,等級森嚴,稍微錯一點就可能落得個砍頭的下場。
在念州,有長兄護着,便是為所欲為一點也沒事。
可到了上京,人人都要謹言慎行,他自是無所謂,卻不願讓元寶也像他這樣。
元寶眨眼,無辜望着自家公子。
“可是三年後,長公子也會去上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