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禾搖了搖頭,堅定的道:“沨都不是什麼好地方,我想救殿下。”
“我不需要誰救。”姬姌阖了阖眸,複又擡頭道:“你說沨都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倒是欣賞你,反正也沒多少時日,實話告訴你也無妨,太子衍狡詐可惡,哪怕拼個同歸于盡,這人我也定是要殺的。”
“殿下!”洛禾忽然喊道,“殿下何必如此輕賤自己性命,難不成殿下就未曾想過苟且偷生,再廣招天子舊臣,殺回洛陽光複周天子之威?”
洛禾本以為姬姌會沉思良久才回答自己,誰知道姬姌很快就否定道:“未曾。”
洛禾:“為何?”
“亡國不可複存,死者不可複生。”姬姌手指輕點桌面,想了想,還是講那些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這亂世之中,不說衛,芗,鄖,邺四國日漸強大,我對上他們根本毫無勝算,且說我就算可以殺回去又能如何呢?王兄已死,我又不通治國之道,如今我姬氏已經沒有人可以穩坐天子之位了,王道式微,我一個女子又如何能撐得起偌大的周王朝,隻是洛陽城破那日埋下的仇恨總要有人償還,我就算不能将四國全部摁死,也要讓最惹人厭的那個付出點代價。”
姬姌的一番話,卻是讓洛禾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洛禾道:“憬天子一生悲壯,可歎,但殿下為何不能先活着,隻要活着,就有希望,如今局勢,并未走到魚死網破之日,殿下大可不必犧牲自己。”
活着吧……
隻要活着,才有希望……
這兩句話回蕩在姬姌腦海中左右亂撞,撞的姬姌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會有什麼希望呢?
在姬姌一眼看過去的未來,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隻有最後踏上黃泉的歸途。
死亡對她來說,或許已經是一件必須的事,而她擁有的選擇,不過是如何迎接這個歸途。
直到現在,自己的想法隻讓洛禾知道過,但洛禾卻給出了一個十分認真的選擇,那麼這個選擇背後,會有什麼希望呢?
姬姌突然好奇,卻沒有問出口,這不是洛禾可以理解的,洛禾不一定會理解自己的想法,所以她隻是沉默,誰知這時洛禾又出了聲。
“殿下是一心求死,還是覺得殺死太子衍之後要逃跑,幾乎是沒有可能的?”
姬姌挑了挑眉:“這有何區别?”
洛禾道:“自然有,若是殿下一心自戕,那不論如何,我都是救不了殿下的,但若是殿下還想有生機,那就……”
“就幹脆嫁了梁衍,成為芗名正言順登天子位的名号?”姬姌看向洛禾的目光一瞬間有些冰冷,“你說我救我,你可曾懂我?天子已亡,九州大地日後不論是誰登上那位置,都不會是我姬氏血脈,周天下不會再延續下去了。”
“殿下,何必如此呢?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如今的場面,需要一個人來主持大局,殿下身亡,隻會讓這天下陷入更加混亂的時期了。”
洛禾确實有些不懂姬姌是如何做想的,她甚至感覺這位殿下此時的行為隻是簡單的報複四國,讓他們争搶的正統最終消失不見,這樣不論是誰上位,都會有人提出異議,除非這個諸侯國可以打服剩下的所有諸國,讓他們都俯首稱臣。
可是按照現在的局面,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混亂隻會延續的更久,洛禾不明白為什麼,她也看着姬姌,像是打定主意要将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那就不要将自己置于險地,九州需要你,天下人需要你。”
“洛禾,今日你所言不論何意,我都可以不計較,但讓我幫助芗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姬姌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微微愠怒,一般人說到這裡,也能知道該住嘴了,但洛禾卻重重的道了聲:“殿下,何苦呢?”
姬姌被她這句堅持擾的有些惱,洛陽城破那日的苦悶埋藏太深,終于在這一刻發洩了出來:“何苦?王兄殁了,洛陽城破九鼎被搶,周已經亡了,我管他們去死!他們越是撕咬的厲害,我在九泉之下越是可以開懷!”
這就完全是負氣之言了。
洛禾看她,那眸中光轉流動,似是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又全部被壓在了心口。
良久她也隻是歎了一口氣,眼前這位馳騁沙場的姌公主,不過也是一個失去了家園的孩子,十七歲,比她還要小上三歲。
洛禾拿起桌上茶具,簡單的烹了一盞茶:“方才是我言語莽撞,一盞粗茶敬上,還望殿下莫怪方才民女之言。”
姬姌沒有接茶,隻道:“為何?”
“戰火綿延之處,山河破碎,風雨飄零,勝負皆是百姓苦,這樣的場景,我見過,便不想再見下去了。”
姬姌試圖從她的言語中分析出真假,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這個人,眼前的人捧着一盞茶,臉上是淺淺的笑意,隻是頃刻之間,這人的神情便已經不同了。
她最終隻能道:“罷了,你走罷,看在我方才與你說了那麼多肺腑之言的份上,别來打擾我最後的安心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