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禾并不想走,她實在是不明白事情的發展怎麼就到了如今這一步,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不應該。
她腦海中的記憶沉浮翻轉,卻終究沒有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她隻是靜靜的立于桌前,一言不發。
姬姌是真的有些愠怒了,她平複了好幾次的心情再次被打亂,心中一腔情緒紛雜亂繞,姬姌保持着最後的禮儀教養,将噴薄欲出的憤怒壓低了一些:“我不介意這條路上再多一個人,洛禾……”
“殿下。”洛禾看着她,突然開口将姬姌的逐客令打斷,“就算您不信,我也害不了您,我方才來時,太子衍正處理完朝事,許是要來這處的,接下來的時間,讓我在這裡陪着您吧。”
“你若不怕,那便随你。”
洛禾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閑坐着,過了一會,姬姌仿佛是知道自己改變不了洛禾的想法,隻能徹底作罷。
“洛禾。”
洛禾應了一聲。
姬姌:“會奏琴嗎?”
洛禾方才進來時就發現桌上架着一把桐木琴,于是她起身走到琴旁,手指輕拂過琴弦,洛禾問她:“殿下想聽什麼?”
“不知道,你随意即可。”
洛禾想了想,調好弦,又聽姬姌道:“屈子曾有一曲國殇,你可會奏?”
“略懂一二。”
一曲國殇從洛禾指尖緩緩流出,曲風激昂,姬姌眼前仿佛再現往日那鐵甲戰馬踏碎城門,掠過城池之景,無數刀下亡魂睜眼,哀嚎着鳴冤叫屈。
從洛禾撥動琴弦的那一刻,姬姌就知道她的琴藝不凡,這曲風在她指尖,顯得更加悲壯。
姬姌似乎聞到了血腥味混合着落梅的香甜,詭異異常。
宛如那日洛陽城下無數戰死的将士,沖天的火光,彌漫的硝煙之中混入了花與血的氣味,又腥又甜,帶起狂風萬卷,迷了人眼。
姬姌不由得回想曾經,小時候母妃早亡,她跟着兄長長大,那天子位本也是落不到兄長身上的,隻是天命使然,幾個大些的王兄都漸漸凋零,到了最後,隻有無心高位的兄長臨危受命。
那時兄長不過十三歲,朝局早就不穩,對于這個家國,兄長日夜廢寝忘食,她看着憂心,便讀兵書,隻想日後為兄長征戰天下,收複國土。
她六歲時闖上明堂,對着将軍大罵“汝等一群廢物,成天在家中閑情逸緻,還不如早些解甲歸田的好”,十歲跟着将軍上戰場,十四親自指揮作戰,到如今見過亡魂無數,如今激昂一曲,讓姬姌心中百感交集。
其實她早就倦了,戰争給她帶來的再也不是新鮮,也不是守護一人的責任,而是天下。
這天下壓着她,讓洛陽城前的她不能痛快的殺敵,她身後的人,禁不起四國鐵騎。
可就算如此,走到如今這一步,她還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了……
直到最後一聲琴弦波動,曲風一轉,一首禮魂娓娓道來,姬姌這才一愣。
耳邊是悠悠琴聲,眼前場景卻百般變化,亡魂禮安,戰火平息,場景輾轉,最後落到了一處空蕩的宮殿。
那是洛陽明堂,天子獨坐高位之上,台下無一朝臣,隻有空蕩的琴音繞梁不絕,姬姌仿佛看到王兄在對她招手。
那時的王兄手中琴弦撥動,溫柔的曲調連帶着他那溫柔的聲音一同落下:“山河破碎,天下亂世,這樣的局面,我已無力更改,隻恨生不逢時,辜負了祖宗基業,若有一日戰火嘶鳴至明堂之上,到那時,你不必管我,自去尋找出路,若你有幸能看到天下一統之時,可焚幾張書信祭我,也讓我看看,何為清平盛世。”
昔日王兄之言伴随着如今一曲禮魂落入姬姌心中,姬姌不由低聲吟唱:“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悠揚琴聲入耳,姬姌零星之間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許是這場戲真正的主角要登場了。
洛禾似乎也是料到了,她無言抱琴轉至屏風之後,姬姌則端坐桌前,等待着真正絕判的時刻。
這個時候,清脆的琴音再次響起,曲調悠揚,乃是九歌。
洛禾的聲音夾雜在琴音之中,很淡:“殿下從南戗而來,若是死在這裡,衛就有開戰的理由了,不止衛,鄖邺,甚至于錦署等各國都會對芗出兵……”
姬姌道:“那豈不正好入了我意。”
洛禾沒有再與她争執,隻是哼唱着九歌:“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夫人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荪何以兮愁苦……”
門從外被兩個婢子推開,進來之人錦衣華服,腰環玉帶,面如溫玉……褪下戰服的太子衍,或許看起來更像是一介儒生。
洛禾琴聲并未随着太子衍進門而停止。
太子衍兀自走到桌前坐定,他眼中目光從進門那刻就未曾離開過姬姌,此刻正笑道:“三月前與殿下倉促分别,如今再見,殿下确實要比那日在城牆之上更加明豔。”
“梁衍。”姬姌面上陰沉,又想起當才與洛禾的那番對話,實在是沒什麼興趣與太子衍多言,她直截了當的問道:“我聽聞三月前,你芗軍踏過洛陽城牆,攪得百姓十分不安。”
太子衍朗聲大笑:“都這個時候了,殿下還在關心洛陽的百姓,這份大義,真是讓我欽佩,不過我今日來,不是與殿下談論這個的。”
姬姌本想與他再談論一番國事,看看這人還能不能扶得起,如今的場景,确實令姬姌無比失望。
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複又看向太子衍,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想同我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