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伶,最初是在卑月國的時候被人送給人牙子,幾經流轉後落到昭國的人牙子手上。據人牙子所說,周伶的血極為珍貴,能治病,可入藥,左丞相正是被這點吸引,才從人牙子手中高價買下。左丞相雖年逾四十,家中卻隻有一位九歲的小女兒,且據說天生體弱,是早早夭折的命格,周伶的手上又有多處刀傷,恐怕左丞相是想用周伶的血來治愈他的女兒。
齊同晏看完竹篁整理來的信息,将幾張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等它們完全燒成灰燼。
不足為道。這便是齊同晏對周伶的評價。且不說血液之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隻是一個擁有着特殊血液的異國人,對無用者來說隻是府上多了張吃飯的嘴。但保險起見,他還是來到了周伶的屋子。
“你、殿下有事?”周伶打開門,看見的便是齊同晏,硬生生改了稱呼。
“方便我進去?有事問你。”
周伶沒說話,隻是側過身給齊同晏讓出空間,示意自己現在沒事。齊同晏走進門,随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等周伶關好門也坐下後,才開口:“問你太詳細的身世對我也沒什麼用,重要的話你大概也不會說。但有一點我必須問清楚了,有人說你的血液能夠治病入藥,可是真的?”
周伶垂着眼眸,神色未動,淡淡地說了句:“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的我也管不着,我隻是來叮囑你一句,懷璧其罪,自己小心點兒,别給我添麻煩。”
“不會。”
齊同晏盯着周伶過了好一會兒,換了個更為放松的姿勢:“方便和我講講左丞相對你做了什麼嗎?”未等周伶回答,他又補上一句:“娈童那套說辭就免了,你想這麼說當然可以,但我現在要聽的不是這個。”
聞言,周伶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堅定:“不是說辭,是事實。”
“左丞相名聲并不差,且他位高權重,明裡暗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若他真有豢養娈童的喜好,上京是不可能這麼風平浪靜的。”齊同晏語氣平平,“你和他有私怨,想敗壞他的名聲,我可以理解,也不會幹預,隻不過怕比你想象中的要難很多。”
“與其生編硬造這種無稽之談,倒不如直接用你在左丞相府經曆的事。譬如說,不自願地被囚禁與被放血?要知道,你的年紀就是你最好的利器,世上最不缺擁有無意義的同情心的人。”
周伶的眼睫輕顫,有些不确定:“你在給我提建議?”
“建議?啊,好像是。”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說出了那些話,明明和他無關。
“我知道了。”
“算了,我本來隻是想确認一下你的血液的事,你不配合就算了。”齊同晏起身理理衣袖,“既然我們現在互不信任,希望也不要互相妨礙。”說完,齊同晏攏袖離去,順帶替周伶帶上了房門。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不再多想,倒頭就睡。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床、洗漱、穿衣,用過午膳,已是未時。齊同晏打個哈欠,正想休息一下,門外突然傳來竹篁的聲音:“殿下,有人找,屬下不認識,看他打扮得人模狗樣的。”
“……你記得在外面的時候控制一下自己的說辭。”若連竹篁都不認識,鐵定也不是齊同晏認識的人。他在腦海裡快速思索着可能性,卻也沒想通能是誰來找他這個空坐皇子之位的六皇子。
“他進來了?”
“在大廳候着。”而竹篁能放進來的人,看模樣也不會是三教九流之輩。
“行,讓他稍等,我這就過去。”
竹篁領了話,重新回到大廳回複。
“我還特意挑了午後呢,人在一天當中最困的時候。六皇子竟不需午睡嗎?”斜靠椅上的男子看起來不到三十歲,一把折扇搖得頗具風緻,口中話語玩味。
竹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那你還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心裡雖罵娘,但嘴上仍盡着待客之道:“這位……先生,還請稍待片刻。”
“無妨無妨,我瞧這燕王府的擺設,也精緻得很,想必是悉心布置過一番的。不若你看,”千非忌手中折扇一收,指向一旁櫃上的瓷器,“遠觀那瓷器,白潤亮澤,日光下熠熠生輝,瓶上的釉色澤飽滿鮮亮,又不沾染一絲灰塵,必是有人日日擦拭……”
“先生喜歡?”齊同晏換上見客的裝束,從外面邁步進來,打斷了千非忌滔滔不絕的話。千非忌适時地收回折扇,轉過頭來,臉上從容的笑還未消退,先被眼前的一幕恍了下眼睛。日已高升,光從門外的高空照射進來,在齊同晏身上落下一片燦爛光輝,而讓千非忌愣神的,是齊同晏那雙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光華流轉的綠色眼眸。
他倏地站起身,将竹篁他們吓了一跳。隻見他快走幾步,來到齊同晏的面前,垂于身側的手臂輕輕擡起些幅度,手指顫動。齊同晏沒有他高,此刻被人攔住了去路,身後又有日光直射,他隻能勉強看清來者的面容,同時眼睛感到有些幹澀。“先生?”他雖心有疑慮,面上仍然不動聲色。
千非忌的手顫巍巍地擡起來了,伸手撫上齊同晏的眼旁。齊同晏看不清他的神色,在日光長久的照耀下甚至有些目眩,隻感到自己的臉似乎被人碰了。
臉?
竹篁見狀不對,快速來到齊同晏面前,擡手一劈,劈掉了千非忌擅動的手:“先生,你逾越了!”他罕見地有些生氣。
即便被打掉手,千非忌也無動于衷。他直盯着齊同晏的雙眸,眼中逐漸透露出些癡狂:“美……太美了……想不到上京竟還能有如此美麗的瞳孔……”
齊同晏的神情從微微的厭惡,轉變成疑惑。他對自己的相貌一直都有自知之明,小時候沒權沒勢的時候,也不乏人以此來調侃他,神色中是高傲、是不屑,隻因他的相貌偏女性化的柔和,便被人瞧不起。他的瞳色也是一樣的待遇,隻因生母不受寵,宮人們即便知道他的綠色眼睛隻是遺傳自他的母親,也會說他的母親是異族,生下的孩子也是異種,以此為由來欺淩他。
因此聽到千非忌那句“美”時,齊同晏直覺接下來的不是什麼好話,隻是令他意外的是,這人竟說他的瞳孔……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