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不下雨，那麼頭頂也是灰蒙蒙的，時不時的還要響幾聲悶雷，聽得人心煩意亂。

裴江脩一手撐着傘一手拿着一本小冊子，耳朵裡塞着耳機，全神貫注的看着手中的小書。

程玏看着他埋頭苦讀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摘下他的耳機說：“車來了你還看書呢。上不上？”

眼前密集的雨幕裡出現了一點模糊的燈光，是公車的前燈。

他搖了搖頭：“不上了，我媽讓我去她單位找她，最近她加班加的多，一個人回家有點害怕。”

程玏此時難得的表現出了一個哥哥的擔當，：“遠不遠啊，要不要我陪你。”

裴江脩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卻還是搖頭說：“不遠，隻有十來站路，你先回去吧。”

餘洲城不是很大，人也不多，十來站路估計也就不到二十分鐘的樣子，因此便也放下心來，囑咐他幾句就上了眼前回家的公車。

然而雖然路程不遠，但由于下雨的關系，原本二十分鐘就一趟的車此時卻變得異常的慢，裴江脩足足的等了半個小時才從眼前的越來越密集的雨幕裡看到了熟悉的車燈。

他上車先是刷了卡，然後禮貌的問司機師傅某某單位應該在哪裡下車。

司機是個老城通，很快的就給出答複：“你在水城那裡下要走十來分鐘，但是水城那條路有路燈，路人也多。如果你在城北幼兒園下的話隻需要走五六分鐘，但就是小路，沒路燈，也偏僻。”

司機說的很詳細，裴江脩道過謝後便找了位子坐下來，将手裡的小書和傘收起來，側過臉望着車窗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

也許是因為下雨的原因，公車行動的很緩慢，走走停停的，讓裴江脩原本已經空空如也的胃開始翻騰起來。

他強忍着惡心的感覺，用力的将窗戶打開一點縫，貪婪的吸取着新鮮的空氣。

就這麼挨了半個多小時，終于是到了城北幼兒園，裴江脩此時也不管什麼偏不偏僻了，說了一聲後就着急的下了車。

此時時間太晚了，裴江脩怕媽媽等的着急，于是選擇了距離較近的幼兒園下車。

說是偏僻，其實也不盡然。

這邊是一片完全的舊城區，不同于程玏家那種周圍還有新樓崛起的新老夾雜的區域，這邊的更能夠感受到這座城市二十年前的模樣。

不超過四層的樓高，樓與樓之間交錯縱橫着狹窄的小巷，這裡使用的還是那種安在電線杆上面的路燈，黃色的，隻能照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來。

雨越下越大，打在傘面上噼裡啪啦的，讓裴江脩的腳步更加急促。

他把書包背在身前，努力的回憶着下車之前司機告訴他的路線。

他心裡焦急，一時不查被一個突出的石塊絆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進一個水窪打濕胸前的書包，裴江脩忍不住叫了一聲，但下一秒他的胳膊就被一雙巨大的，充滿肉感的手給扶住了。

他心有餘悸的站穩，将傘微微的撐高，借着昏暗的路燈努力的辨認眼前這個施以援手的好心人。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肉山，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甚至看着比駱馳還要高一點。他穿着不合時宜的破洞的沒有彈性的白色老頭背心，整個肚子直挺挺的凸出來将衣服撐起來，裴江脩清楚的看到了他裸露在外面的兩條快比他腿粗的胳膊因為寒冷而布滿了雞皮疙瘩。再往上看，就是一張黝黑的滿臉橫肉滿是油污的臉。

那張臉占地面積極大，因為肥胖，讓他整個面中都凹進去，甚至連鼻梁也是凹進去的，兩隻眼睛隻剩下了縫，殘留着食物殘渣的嘴角還挂着口水。

裴江脩的鼻腔被一股極為難聞的惡臭占據，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捂住鼻子的左手，露出一個勉強的，但還能看出來誠意的笑容。

“謝謝你。”說完他就微微側過頭，想要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

對方沒有說話，反而是伸手戳了戳他雨傘的傘面，含混不清的說：“雨，下雨。”

裴江脩這才注意到他的面容不僅肥胖不堪，而且眼睛也是斜着在看人，流露出一種不機靈的神态。

原來智商有問題。

裴江脩又注意到他沒有帶傘，再結合他剛剛說的幾個字，便以為他要蹭他的傘回家。

他心裡歎了一口氣，有點責怪對方的父母。面對這樣一個智商有問題的孩子，便是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雨天一把傘也不給。

他把傘舉起來，堪堪将肥胖少年的頭遮住，說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然而對方似乎并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隻是一味的用手指戳着傘面，嘴裡翻來覆去也隻是那兩個字。

“下雨，雨，傘。”

裴江脩正在糾結是要在這裡陪他一直到他的父母來尋，還是就幹脆舍棄了他自己去幹自己的事情。

他很着急去找媽媽，但是他的教養讓他又不能将這樣一個在四月冷雨下衣不蔽體的傻子扔在這裡，更何況對方還幫助了他。

但好在一聲聲急促的呼喚将此時的僵局打破，“小旭！小旭！你在哪！”

這一聲聲蒼老且急促的呼喚仿佛是按動了肥胖少年腦子裡的某個開關，他走出裴江脩的傘，嘴裡啊啊嗚嗚的回應着，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裴江脩看着他走進了一位六十多歲老奶奶的傘裡，想着那應該是他的奶奶，于是便放下心來，開始加快腳步的往媽媽的單位走去。

裴媽此時也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看到兒子，忍不住埋怨了幾句：“今天放學放的晚嗎？怎麼這麼久才來？”

裴江脩笑道：“下雨有點堵車，我明天一放學就跑去車站，一秒鐘都不耽誤。”

裴媽的那點俏皮的埋怨在兒子的賠禮道歉中馬上就煙消雲散了，她笑眯眯的問：“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在學校就寫完了。”裴江脩把自己的傘收了，擠到了媽媽的傘下。

裴媽緊緊的攬住兒子，攏了攏衣服：“那咱們去吃飯吧，不和你爸說，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我想吃……”

還沒說就被裴媽打斷：“不吃火鍋，你爸聞得到。”

于是裴江脩到了嘴邊的話被生生的吞回去，開始認真的思考。

母子二人擠在一把傘下，裴江脩伸出手将媽媽的攬在自己的懷裡，雨傘嚴嚴實實的遮住媽媽的整個身體，一路商量着吃什麼一路走去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