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于飛,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祿攸歸。
那個紅燭徹夜燃盡的晚上,解昇寫下這樣的詩送給她,她不太懂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回答道。
是你我二人無論生死離别,要永遠都兩心相依的意思。
雖然在新婚夜談論生離死别之事确實不太吉利,但是玉璋卻被幸福沖昏頭腦地贊同他的話,她想,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樣的詩句她聽唱曲的姑娘唱過,喃喃地念給他聽,在思緒迷蒙間被他緊緊的握住雙手解下衣衫。
那天晚上的蠟燭是專門買來做喜事的蠟燭,不僅燈光明亮而且格外耐用。他吻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身體,在大紅色的天地裡,幾乎要将她揉進他的身體。
他想,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不外乎如此了。
玉璋講着講着就忘了有旁人的存在,她做了幾百年的鬼,好像已經忘記了什麼叫羞澀。
眼見着話題越來越往少兒不宜的方面發展,駱馳作為成年人的擔當此刻顯現出來,他倏地站起來義正言辭的打斷玉璋。
“後面的話不必講了,我們意會就可以了。”
程玏攤手:“我意會不了,我想象力差。”
玉璋還要開口駱馳卻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再講下去少兒不宜了,今天這個氣氛不太适合。”
程玏用力地推開他:“我不是少兒謝謝。”
請繼續剛才的話題。
玉璋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她死後幾百年,想着解昇的時候很多,但是時間越久,那人的面容就越模糊,而如今随着回憶的展開,那個雪夜裡為她簪上簪子的人的臉越發的清晰起來。
她正要再開口,卻聽到那個一直坐在一旁沒做聲的姑娘懶洋洋地出聲。
“你與你相公新婚夜做了什麼不必講給我們聽吧。”泠音斜着身體靠在椅子上,一臉淡然。
玉璋的臉很快的就凝住了,似乎很尴尬,但又做不出尴尬的表情來,眉毛微微挑起來皺着,就這麼僵硬着。
程玏很不滿,他想聽啊!
但他卻不敢輕舉妄動,他覺得隻要是他敢開口,泠音的耳光就會毫不猶豫地甩過來。
玉璋兀自尴尬了許久,發現沒人追究她剛剛的失态,這才放心下去繼續講述。
那一年的冬天在玉璋的心裡刻下了很深的印象。
進入十月,處于江南潮濕之地的江甯府便開始連日的大雪,每每她從睡夢中醒來,望向窗外便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氣一冷人就變得懶散,家裡人少,解母也和藹,沒有一般婆婆的刻薄,因此凡是碰上下雪天,玉璋都是窩在房子裡靜靜地看着窗外的落雪。
那時她和解昇新婚燕爾恩愛正濃,兩人湊到一起便分不開,她身體的每一寸都被他吻過,每一根發絲都與他的糾纏不休,每一寸肌膚的接觸,都讓她戰栗不已。
她想讓這樣的日子永遠的持續下去,但她知道不可能。
彼時大明王朝内憂外患,已經時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尤其是孫傳庭将軍戰死于潼關的消息傳來,這個腐朽帝國的最後一根梁木似乎都斷了。
但是解昇不甘心,十數年的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他不想做前朝遺民。
他開始翻看兵書,先秦百家治國之策,試圖尋找最後的良藥,給這個曾經腐朽的帝國注入一力強心劑。
但是國家潰亡在即,似乎所有人都放棄了抵抗與掙紮,新考入的進士們遲遲得不到任命,所有的達官貴胄們都将自己關在自己煊赫顯貴的府邸裡壓榨着百姓們最後的血肉。
紫禁城裡的皇帝,已是無臣之君。
北邊的滿人如同四百年前的蒙古人一樣,像狼一樣觊觎着大明,正月一到,闖王宣布建立大順,集結百萬雄獅,直指京師。
解昇還沒有放棄,因為他的陛下還沒有放棄。他就像二百年前的那位先祖一樣,即使遭到貶斥,被皇帝下令十年不起用的時候,也沒有放棄。
他決定去代州,投奔山西總兵周将軍,玉璋舍不得他,但她也知道,她無法阻止他。
解昇臨行前的一晚她躺在他的懷裡,兩人靜靜地說着話,似乎明日的别離并不存在。
他說等他回來,他們就在院子裡種一顆棗樹,因為玉璋童年時,最容易獲得的食物就是棗子。
他說等他回來,會帶她回家,回到吉安府,回到她那個破敗的,溫暖的家。
他說了很多,但他沒有回來。
解昇沒有回來,直到幾百年後,玉璋也沒有再見他。
那一年初四在金陵河邊的話似乎一語成谶,他讓她等了這樣久,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