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碗湯就熬好了,美人斜躺在榻上說:“你端過去吧,太燙了,我的手剛剛才敷了珍珠粉的,可不能燙壞了。”
青色麻衣的女子應了聲,端着瓷碗去了門口,美人把自己的手舉起來看,看着指若嫩蔥,香酥柔凝的仿佛美玉的手,正滿意的點頭,耳邊卻傳來清脆的瓷器落地聲。
美人的眉頭登時就皺起來:“小秋!”
然而小秋卻沒有向往常一樣惶恐地求饒,反而是身體顫抖着背對着她,似乎在忍耐極為洶湧的情緒。
那碗熱湯潑在小秋的腳邊,可她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可能因為她死的太久了,已經沒有人類的感受了。
可為什麼她死了這麼久,幾百年了,那顆早就平靜的心,為什麼現在在激烈地跳動。
她眼前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她努力不想忘記,卻還是抵抗不過時間的威力早就忘記的臉。
那張臉,第一次出現是在她快要凍死的時候,最後一次是在她眼前化作分散的光點,進入竹箫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張臉,清秀靈豔,眉目靈動,還是和從前一樣。
小秋想伸出手去觸碰,卻怕那是自己的幻覺,她的手在半路縮回來,卻被眼前的人用力的握住。
“小秋。我回來了。”
等到淚水徹底從眼睛裡落下之後,滴落在沙土裡,迅速消失不見。
“泠音。”
她的聲音在顫抖。
“是我,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多年。”
她向她道歉,眼睛裡滿是歉意,就好像那些年在天芳閣後院的柴房裡,她咬着嘴唇糾結着向她道歉。
那些年和泠音在天芳閣裡相依為命的回憶還是不受控制地湧現,她的心髒在劇烈的顫動,手指也在抖,呼吸也在抖。
千言萬語最終變成了這樣的一句話。
“你疼不疼?”
死的時候疼不疼。
我願意等你,但我不願意讓你受傷害。
泠音忍不住抱住她,小秋的模樣和她剛離開的時候沒什麼區别,一定是在她走後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孟婆站在屋内,看着幾百年來第一次露出激烈表情的小秋,忍不住吐出一句話。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承諾。”
她收起了嬌豔妩媚的表情,看着相擁的二人,眉間微鎖,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說,還是在和泠音說。
泠音來時有好多話想問小秋,等到真的見到了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該說什麼,幾百年的等待,滿天的黃沙,等那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人。
泠音呼出一口氣,溫柔憐惜地看着她。
她擡起手擦去小秋滿臉的淚痕;“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小秋聞言卻用力地搖頭,她還像她小時候那樣,露出固執的神情來:“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泠音還沒說話,孟婆卻走上前來,她把手搭在小秋的肩上:“傻姑娘,她是專門來見你的,你若是不離開,恐怕她真的要遭難了。”
小秋聽不進任何人的解釋,她固執地抓住泠音的衣服不松手:“你不要走,你答應過我的。你說永遠和我做伴兒,你總也不來,我就一直等你。”
泠音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看着這個固執的姑娘:“等到來世我走的時候,我就把你一塊兒帶走好嗎?”
小秋陪了孟婆幾百年,期間無論白無常怎麼勸她都不肯離開,此時她終于心願達成,孟婆雖然不舍卻還是以大局為重。
她親手遞給小秋一碗湯,笑着對她說:“你們已經浪費了幾百年了,接下來的每一世,都要好好珍惜。”
小秋剛被白無常塞到這裡來的時候,她是極不情願的。
她長得極美,自然也喜歡美麗的事物,對于小秋百般的嫌棄與疏離。
可是日子久了,卻發現這姑娘雖然固執呆闆一根筋,心腸确實極好的,無論什麼樣難纏的鬼魂,她都耐心地勸誡,對于她這樣脾氣暴躁的性格,也總是寬容忍讓。
黃泉幾百年,什麼都沒有變,風不動,雲不動,水也不動。
望不盡的黃沙與風煙,隻有她不離不棄地陪她守在這裡。
孟婆伸手撫上她的胎記,那張臉很快就光滑如新。
“快走吧,下輩子做個快快活活的人。”
小秋愣愣地接過湯,那碗湯清澈見底,卻散發陣陣香味,她的眼淚滴落在湯裡,濺起點點漣漪。
“你一定要快點找到我。”
泠音重重地點頭:“我一定會的,我一定會。”
她一定會讓她有衣穿,有飯吃,有書念,有人疼。
黃泉似乎沒有盡頭,小秋喝了湯,眼前出現一座橋,她走上去,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個人的身影。
她還是和那一年她瀕死時見到的時候一樣美麗,清秀靈動,像仙女一樣。
小秋朝她笑了笑,仿佛将幾百年的絕望全部釋然,揮着手過了橋。
一片風沙吹過,黃泉恢複平靜,和平時一樣。
孟婆倚在門邊,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眼睛迷離,随手拿起手邊的湯盅,抿唇看着那一碗無色的湯,仰頭一飲而盡。
泠音目送着小秋的身影消失在目光的盡頭,眼角卻瞥見了孟婆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挂着一滴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