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程玏請好假,準備和父母一起去鄉下的時候,泠音攔住他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程玏想到最初竹箫也是爺爺給的,或許泠音和爺爺之間也有未盡的緣分。
車行駛在僻靜的公路上,裴江脩側過臉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旁邊的程玏也不說話,這還是他們二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卻無話可說。
爺爺因為年紀大了,一直都住在大姑家房子的第一層,院子裡的那個房間。
爺爺閑不住,有空的時候就自己整治些花花草草的,用各式各樣的瓷盆裝起來,一走進去,紅的黃的粉的白的,倒還真有點滿園春色的感覺。
可是在這滿院的春色裡,有一個老人即将行将就木。
程玏和裴江脩坐在院子裡,看着爺爺精心培育的花草發呆,大人們進去了一會,都是眼眶紅紅地出來了。
“你們倆進去吧,”大姑在門口招呼他們,程玏邁着灌鉛似的雙腿進了屋。
爺爺很愛幹淨,總是把自己收拾的幹淨利落的出去遛彎兒,而此時他的房間裡充斥着憋悶的臭味,幹枯的臉上還流淌着口水,枯樹枝一樣的手緊緊地抓住身側的毯子,眼睛微阖,氣息急促又斷斷續續的。
程玏拿起紙巾為爺爺擦去了嘴角的涎水,老人的嘴唇嗫嚅着,似乎在呼喚着什麼名字。
裴江脩把耳朵湊過去聽了很久,才從那些極為不好分辨的話語中讀出幾個字來。
“爹……爹……”
程玏問他:“爺爺說什麼呢?”
裴江脩看着老人灰褐色的面龐,發青的眼眶,他已經氣息奄奄,日薄西山,嘴裡卻還不停地念叨着那個字。
“外公,在喊爹。”
程玏剛要出去叫爸爸,才反應過來爺爺應該叫的是自己的爹。
“太爺爺?”程玏瞪着眼睛問他。
裴江脩點頭:“一定是的。”
程玏給爺爺喂了點水,老人急促的呼吸緩了一點,程玏的心也算是落了一點下來,他拉着裴江脩說:“可是太爺爺不是打仗去了嗎,去了就沒回來了。”
裴江脩側過頭去看老人,滿眼憂慮:“是啊,太外公走的時候,爺爺才兩歲,打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爹了。”
大半個世紀過去了,奔赴戰場的義士沒有回來,隻剩下他的孩子,苦苦思念着父親。
以往那些流血的歲月程玏也隻在書裡看到過,那些寫在課本裡的字幾乎都流着血,他覺得心裡壓抑,忍不住撫上自己的胸口。
泠音從竹箫裡出來,徑直地走到爺爺的床邊,彎下腰去看他,嘴裡輕輕地呼喚:“小扣子,小扣子。”
老人的眼皮動了動,似乎馬上就要醒來,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爹,爹,”
泠音用手撫上老人如同枯樹皮一樣的臉,像哄小孩子一樣的溫柔地開口:“小扣子,爹馬上就回來了。”
她一下一下地拍着爺爺的背,好像是在哄睡一個孩子。
她臉上出現了程玏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哄着自己生病的孩子。
爺爺感覺自己心口那一口氣慢慢地順了下去,那種堵在胸口又燒心又焦灼的感覺也慢慢消逝,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張很多年都沒見過的臉。
那張臉,眉目清秀靈動,黑瞳漆漆,瓊鼻櫻唇,目光溫柔似水。
是一個罕見的美人。
他嚴重迸發出驚喜的光,嘴裡發出激動難言的破碎的呼喊:“姑姑,姑姑,你回來了。”
他掙紮着要起來,程玏和裴江脩趕緊去扶他,爺爺枯瘦的手抓住泠音的衣袖:“姑姑,我爹,我爹回來了嗎?他回來了嗎?”
還沒等到泠音回答,爺爺突然地就一口氣哽住了,兩眼一翻,直直地往後倒去。
大人們手忙腳亂的收拾東西準備去醫院,程玏和裴江脩就呆呆地站在院子裡,看着大人們忙碌的背影,似乎還在夢中。
變天了,天上開始落雨,細細密密的雨珠落在地上,發出點點咋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