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扣子的爹走的匆忙,匆匆忙忙的什麼也沒帶走,就帶走了妻子孩子的一件衣裳做念想,珍重地放進了行囊裡,就上了路。
往後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家裡幹活掙錢的人不在了,小扣子的娘就開始沒日沒夜的幫人做工,做針線養家。有時候需要熬夜點燈,舍不得放燈油,隻能天蒙蒙亮就起來做活。
那個時候小扣子通常還沒醒,四仰八叉地睡着,他娘就坐在他身邊,緊緊地挨着窗戶,借着那一點微弱的天光,一針一線地縫着。
有時候小扣子醒得早,睡眼惺忪地看見娘低着頭專注着手裡的針線活,是不是還會抹抹眼淚。
她在哭。
她憂心她遠赴前線生死未蔔的丈夫,憂心她和兒子未來的生計,卻又不敢在兒子面前哭,隻能在這萬籁俱寂天地俱清的時候,暗自發洩心中的苦悶。
小扣子也懂事,娘出去做活,他就乖乖的呆在鄰居的嬸子家,不吵也不鬧,坐在院子裡的木栅欄那裡,望着他娘遠去的地方,一望就是一整天。
後來時間久了,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等爹回來,還是在等娘回來,可是娘每天都能回來,爹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總歸是等了很久,家門口那條小圖路上就隻有母親的身影。
後來長大了他做夢,夢見家門口的菜園裡新發出來的青菜鮮嫩翠綠,上面的露珠晶瑩剔透,院子裡還有兩隻雞咯咯地叫,他彎下腰喂雞,木栅欄就被人推開了,從熹微的晨光裡走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來。
那人影逆着光,身後背着一個包裹,頭上戴着帽子,沖着他喊。
小扣子。
他還沒跑過去,天就亮了。
夢醒了之後心裡就覺得很遺憾,他還沒看清爹的樣子呢。
小扣子就這樣盼啊盼,從春天盼到了夏天,從秋天盼到了冬天,白雪紛紛而落,他人長大了一些,家裡卻始終少一個人。
有一年年成格外不好,地裡沒收成,娘也找不到活計做,母子兩個整天裡計算着糧食過日子,生怕熬不過冬天。
小扣子餓的面黃肌瘦的,胃裡火燒火燎,躺在娘的懷裡喊餓。
母親眼底發青,臉頰也凹陷下去,隻能拿起水瓢來把水喂給他。
小扣子不想喝,他覺得冷,娘就把水倒回了還散發餘熱的鍋裡,溫了一溫,就喂給他。
可是喝進肚子裡還是冷的,雪下得大,他們不能日日都出去撿柴,家裡的柴火都是省着用的。
但他沒說,就硬生生地把這一碗冷水給喝了,可是到了夜裡,就腹痛如刀絞,在床上疼地滾來滾去。
母親心急如焚,抱着他就要去找大夫,可一開門就被攜風帶雨的冷風逼了回來,小扣子的娘實在是沒辦法,隻能自己抱着孩子安撫,希望這磨人的疼痛早一點過去。
小扣子疼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被淚水糊住,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他嘴裡喃喃地喊爹,小扣子的娘聽在耳朵裡,隻覺得心如刀絞。
可是過了一會兒,那種逼人的疼痛卻漸漸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肚腹裡一股股的暖流。他覺得舒服極了,也不再哼哼,嘴唇動動就睡過去了。
小扣子的娘還以為兒子出了事,趕緊檢查他的情況,卻發現他隻是睡着了,心裡這才放下心來。
她抱着兒子睡下去,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兒子的背,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口上鎖的箱子,心裡卻想起來一些以前的事來。
她生小扣子生得艱難,好不容易才生了下來。
鄰居的嬸子說她那個時候已經沒力氣了,人也暈過去了,不知道怎麼就緩了過來,還把孩子給生下來了。
她後來回想,隻覺得那個時候身體裡突然湧起來無限的力氣,将自己從瀕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看着兒子睡得安詳,她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安心來,摸了摸兒子的頭,心裡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打那次之後,小扣子就在家裡莫名奇妙地見到一個漂亮的跟仙女似的的姑娘。
姑娘出現在他家裡,娘卻看不見,總是看着他,還幫他做事情。
他去撿柴,不僅覺得柴格外的多,還覺得背簍也輕,一天能去好幾趟。
地裡的糧食也開始收的多了,缸裡的水也格外的好喝,娘的身體一天天的好了。
他知道都是那個姑娘幫的他,有一天他問,她到底是誰,仙女姑娘莞爾一笑,笑地狡黠可愛。
我是住在你家的仙女啊。
小扣子高興極了,他拍着手喊仙女娘娘,圍着她轉來轉去。
可是時間長了之後,小扣子就發現了不對勁,仙女娘娘好像隻有他才看得見。
他纏着她問,仙女被問了很多次才回答他,因為他是好孩子所以才能看見她的。
他是好孩子,這句話很多人都說過,小扣子被誇了很高興,從此更加的聽仙女的話了。
也許是因為有了依靠,他娘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日子雖然還是艱難,戰争總也不結束,但人的心裡也有了盼頭。
他們都在盼望,盼望全家團聚的那一天。
可是一直等到後來,聽說敵人已經投降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地生活了,他爹還是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小扣子跟着村裡的老人學習寫了很多字,用樹枝在家門口寫下了父親和母親以及自己的名字,生怕時隔幾年他爹再回來,會不認得家裡的房子。
總等也等不到,災難卻提前降臨了。
他以為日子好起來了,可是娘的身體卻在長年累月的操勞下垮了。
他記得那一天早上,他很早就醒了,看着還在沉睡的母親,蹑手蹑腳地下床,準備自己做一頓飯吃。
他人小,剛剛高過竈台的高度,什麼菜也不會炒,隻能拿出自己給娘添柴火的本事,熬了一鍋稀粥。
他盛了一碗粥去房裡,準備去叫娘起來吃飯,伸手卻摸到了母親冰冷僵硬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