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還有點尾氣嗎?”桑渝有點喪氣,嘗試逗他。
溫斯擇口罩下的唇角一彎,口罩上的眼睛仍沉定無波。
有點難辦啊。
桑渝咬唇,嘗試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其實我當時是覺得考附中沒有問題,才答應幫賀一晨的,”她和他并行,側仰着臉去觀察他的表情,“而且你不是說隻要我正常發揮,上附中就沒問題嗎——”
見對方停下腳步,目光明顯不快,桑渝忙轉了話風,“我就去了那幾次,當模特也不辛苦,就換上衣服,擺擺pose就可以,而且,”她悄悄看他一眼,“我不是白幫的,我是,有工資的。”
她盡量将話說得輕描淡寫,有底氣一些,略去諸如拍攝地點并不方便去衛生間于是一天不敢喝水這種小細節。
然而,溫斯擇的臉色并沒有好轉。
那時溫斯擇忙着競賽初賽,周末都會去老師那,桑渝自己窩在家裡複習,題目背累了就抄筆記。
他們的初中是一所菜中,努力學習的人不多,認真記筆記的也沒幾個,升學率在南禮倒數。
但是溫斯擇的人,包括他的筆記在這所中學是非常受歡迎的。
曾經有低年級的學妹來高價收集溫斯擇的筆記,他沒理,桑渝卻記在了心裡。
他的筆記都在她這裡。
她模仿他的筆記,将抄好的第一本筆記拿給學妹,拿回了100塊錢。
100塊錢一本筆記,不算少,但是對于她來說,卻遠遠不夠。
那一個周末,賀一晨給她打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幫個忙,有報酬,她問好就去了。
“你要工資做什麼?”溫斯擇問。
桑渝的手向後,輕輕放在身後背包上,仰起小臉,“你不生氣我就告訴你答案。”
溫斯擇落下一眼,繼續往前走。
“哎哎溫斯擇,那這樣,我把答案預支給你,然後你就不能生氣了。”
溫斯擇繼續走,步子卻不快。
這種彼此都知曉的幼稚文字遊戲,兩人從小到大不知玩了多少次。
“我當你默認啦。”
桑渝輕喊一聲,落後兩步,從背包裡小心托出一個黑包,抱着它快步跟上去。
她跑幾步超過他,将包往他懷裡放,“送給你的。”
溫斯擇下意識去接,停住腳步。
手裡的黑色相機包方正,可以手提,也可以肩背,邊緣處印着英文logo。
“這是什麼?”
桑渝順了一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
“算是你遲到的畢業禮物吧,工資發得有些晚。”
桑渝笑,沒注意少年抓着相機包用力而泛白的骨節。
“雖然這個相機品牌不是最好的,但是你不能嫌棄!我的工資目前隻夠買它。等你以後工作了掙錢了,再自己買更好的吧。”
“為什麼送我?”
他的聲音很低,手裡的相機包很重,胸腔内的心髒很重。
“你的dv不是壞了嗎,相機也可以攝影的,我錄了一段,就在相機裡,感覺還挺不錯的——”
她說得自然,擡起頭時,撞進溫斯擇黑亮溫潤的眼睛裡。
“紮針疼不疼?”溫斯擇忽然問。
中考前她突然發燒,兩天沒退,媽媽容筱帶着她去輸液,上考場時,她的手背上紮着滞留針。
收到附中錄取通知書時,他才放下一直提着的心髒。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是雨天拍攝又吹了風,才會發燒。
他生氣,氣她時不時冒出來的探險欲望、旺盛的好奇心,和貪玩的脾性。
他們差點不能再一起上學。
在今天之前他也不知道她其實不是貪玩,是要給他買禮物。
桑渝一愣,而後癟嘴,“疼,”她小心看他,眼神像小時候那樣,濕漉漉的純真,将壓了幾個月的抱怨輕聲吐出。
“其實做模特也要有專業素養,要站在那一動不動,要有鏡頭感,要擺出攝影師要求的表情。我的專業素養不夠,那個攝影師又是個精益求精的新人,每次都要轉着圈找角度拍,我的小腿都要抽筋了。”
“有一次真的抽筋了,摔進旁邊的稻田裡,”瞄到溫斯擇眼尾下壓,桑渝連忙改口,彎起唇角,“我就聞到稻香啦!”
她笑容輕快,湊過來問:“你知道稻子是什麼香味嗎?”
突然放大的少女臉,幹淨清透得像水蜜桃,閃着白潤潤的光,纖長的黑睫微微卷翹,小扇子一樣。
溫斯擇屏住呼吸前,仍嗅到一絲清甜。
他緩慢揚手,食指指節彎着,手背朝着她,桑渝連忙退後。
桑渝撇了一下嘴,“你别敲我,我這個小腦袋瓜,是要留給入學考,驚豔所有人的!”
溫斯擇的眼裡漾出一點笑時,桑渝揚眉,轉過身溜溜達達往前走,背影輕快得像剛出籠的小鳥,發尾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
她繼續剛才的話題,“稻花的香味啊,是非常清淡的,清淡到,打個噴嚏就沒了。”
身後一聲很輕的笑,桑渝笑着回頭,發尾劃出漂亮的弧度。
“咔嚓”一聲。
時間,光,影,身後學研路上走着的同學、茂天的梧桐樹,她,還有他這一刻柔軟的心情,一起被時光定格、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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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開在教師公寓樓一樓。
透明空調門簾後,是清苦的藥香,和沁涼的空氣。
問診桌後空着,後面房間傳出一點動靜,醫生大概在裡面忙。
桑渝挨着溫斯擇在候診區坐下,看向他問:“你緊張嗎?”
溫斯擇看過來,眼神像平時一樣平靜,堅不可摧。
她摸向他掌心,指尖觸到邊緣時,他倏地收回。
細長的手指蜷起,蜷在自己微涼的掌心。
“不緊張。”
桑渝收回手,“哦”了一聲。
校醫聽到動靜,揚聲讓兩人先等一會兒,又繼續忙碌。
門沒關,他們能聽到裡面的聲音。
“去那裡坐好,對,眼鏡先不要戴,這一行能看清嗎?”
“看不清。”
“這個呢?朝向哪裡?”
裡面的年輕男聲耳熟。
桑渝豎起耳朵。
遠遠地,門外又傳來兩個人由遠及近的對話聲。
“你最近是不是走背字呢?頭被砸,臉被砸。”
“少廢話,還有紙嗎?”
“有。”
聲音斷了一會兒,又繼續。
“今天老顧找你說了什麼?是溫斯擇告狀了嗎?”
“沒。”
“我覺得也不是,看你吃飯的時候挺高興的,到打球心情還行,後來怎麼又突然不高興了?”
“你被砸能高興?”
“你不是先不高興,走神,才被砸的嗎?”
“……換紙。”
醫務室裡的聲音桑渝沒辨别出來,往這邊走的兩道聲音她聽出來了。
是陳遠和紀星辰。
她透過空調簾向外看。
紀星辰低着頭,白T恤上星星點點的紅色血迹,他手指壓着鼻翼,陳遠抽出一張紙,疊了疊,他接過,将浸了血的紙拿走,重新用幹淨的紙捂住。
沾了血的紙明顯被嫌棄,他皺着眉頭将紙團進手心。
大概是礙于帥哥形象,他沒将紙插進鼻孔,隻捂在鼻孔那,手指壓住鼻翼。
陳遠忽然又問:“我想起來了,你不高興,是不是因為也看到了溫斯擇和桑渝?”
紀星辰沒理,踏上台階,挑開簾子。
他擡眼,與坐在裡面的溫斯擇桑渝目光相對。
身後的陳遠這時候問:“你是不是喜歡桑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