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生氣的神情,隻是兄妹二人都覺得這場氣來得莫名其妙。
席憬沒再多說,旋風似的踅身出屋。
妙辭把木偶娃娃抓緊,雖不懂他為甚這般氣惱,可卻覺得自己打了場勝仗,總算是護住了娃娃。
不一時,妙辭忽地想起一件事,于是連忙掀開衣櫃,端出一個夾在衣裳堆裡的螺钿盒子。
螺钿盒的重量輕了些,妙辭心裡暗歎不好。
打開盒,裡面擱着的一個東西已然消失不見。
妙辭把螺钿盒緊緊抱住,跌坐在地。
原來席憬早已發現她的小心思。
妙辭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麼硬生生捱過去的。
摟膝窩在床榻裡,聽着風聲呼呼作響,心裡酸澀,卻又麻木。因為她跟席憬之間心照不宣的争執,早已發生過許多次。
是給她疊好衣裳,掖好被角的哥哥,也是将她看管得極嚴,令她惶感窒息的哥哥。
他明明那樣好,卻也那樣壞。
妙辭心裡針紮一樣的難受,盯着月色出神。等再反應過來,天邊業已爬上一個惶惶的太陽。
她沒歇好,被葭合摁在妝奁台前梳妝時,眼下已然綴上一個淺淺的黑眼圈。
斂眸時,睫毛的陰影在黑眼圈的陰影上面又疊加一層,綴着一種高貴的疲勞。
葭合把一股橋梁钗插在妙辭烏黑的髻上,曼聲道:“小娘子,世子要你即刻去小膳廳用早膳。”
妙辭不愉,“哥哥這人,要來要去的,話裡透着一種霸道,我不喜歡。晚點去,晾他半晌。”
往常妙辭不會在意這類細枝末節,可今日她氣不順,總想找席憬的茬。
席憬施令慣了,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更别說是挑他話裡的刺。
可她不同,她是他養大的妹妹。在他面前,她天然有莽撞行事的權利。
她要晚點去,自然旁人都要遵循她的意思。
恰好今日席憬心裡也藏着事,因而聽完賴良子的傳話,他并未有什麼情緒,隻是淡淡地說知曉了,“那就好生等着,等她來再布膳。”
他持起書卷,瞧起來在孜孜不倦地晨讀,實則心裡總想着昨夜的荒唐事。
什麼叫“不清白”。
莫名被妙辭親了兩口,才叫不清白。
那膽大包天的小姑娘,親完他的側臉,又在他的胸膛前,狠狠嘬.了一口。
小時候給她幹裂的嘴皮子塗唇油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原來她擁有那樣柔軟的嘴唇,不夠厚重,卻也不算輕薄,嫩得剛剛好。
偏生她那樣懵懂。他要扔掉木偶娃娃,定是娃娃有問題。她怎麼就不明白,還反着跟他較勁。
及笄後的她當真奇怪,不過他也足夠奇怪。
那樣不清白的事,世間隻有他一人知道。
事後回味,他的感覺竟是——
不厭惡。不是吞了泔水摻蒼蠅般的厭惡。
也是,被自家妹子親兩口又算什麼。幸好除他之外,再無人知曉内情,這不過是一場意外。心裡的慌亂,也許是兄妹早不像幼時那般親密無間,因此當再次被她親近,他竟無法迅速靜下心。
“盡早将那位苗疆老妪擒來”,席憬交代道,“木偶娃娃在她那裡買下,她定知道此物的來曆。”
賴良子呵腰應下,“世子,方才上頭來信,說下晌要親自來園一趟,跟您說些事。”
席家的上頭,自然那個最大的亂臣賊子——當朝五皇子,譽王彌慎。
席憬把書卷往桌上一甩,“此事機密,下晌務必看好小娘子,不允她到處亂走。”
賴良子存疑,“從前大人們商量事的時候,從不在小娘子的行蹤上面設防。今下蓦然行動,是否會打草驚蛇。”
席憬橫他一眼,“你倒是愈發有主意了。”
賴良子急忙閉嘴,“屬下不敢,謹遵世子吩咐。”
從前是從前,現在卻不同。兩位年輕的适婚男女,倘若碰面,誰知道會不會擦出什麼不該有的火花。譽王是将來的皇帝,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席憬都覺譽王與妙辭不甚相配。
胸腔蓦地發癢,席憬把手放在左胸前面,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
這是種絲絲縷縷的癢,恨不能把手伸到腔子裡,深深地撓上一撓。
妹妹,妙妙,他養大的沒良心的壞孩子。
在他解決掉共感娃娃前,他不允任何人妄圖染指妹妹。
等待的時間盡管漫長,可于席憬而言卻并不枯燥,想想公事,想想私事。還沒想完,遠遠便瞧見妙辭迤逦而來。
日頭曬,她一徑垂着腦袋,看起來有一種嬌怯怯的腼腆。戴着一座低低的扁口冠,簪钗橫斜有緻,耳朵墜着小巧的玉铛。到了陰涼地,她把頭擡起。眼鼻嘴還是那樣水秀,隻是多了一道淚妝。所謂淚妝,就是粉點眼角,眉尾底下落一黑點,分外别緻。
“本來沒想打扮得很出衆,”妙辭扶冠落座,“隻是屋裡的女使不肯放過我,拽着我狠狠拾掇一番。”
她被席憬盯得耳根發熱,“是不是很奇怪。”
席憬臉上拎起一點笑,“不要駝背,大大方方的。不奇怪,怎麼都不奇怪。”
布完膳,妙辭沒有動筷,反而把胳膊伸在席憬面前,直言道:“還我。”
路上她苦思冥想,反正她總能被席憬看得透徹。與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