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不明的成瘾最是可怖。
席憬在心裡念起靜心咒,盡管他從來不信佛釋道。此刻臨時抱佛腳,是祈盼神仙菩薩渡一渡他。
一路慌裡慌張,終于走到地方,下車時,兄妹倆都舒出一口長氣。
他們走的是歪門斜徑,打算先從人家的後門溜進去。倘若碰見孫家仆從,便将其打暈。總之就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飛檐走壁,人擋殺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這種計劃,即便最不入流的侍衛來聽一遍,都會認為極不靠譜。按這計劃行事,那奪天下簡直像吃飯一樣簡單!
何況席憬帶來的還都是侍衛親信,今下聽罷主子的計劃,真是笑也不敢笑,一個個認真敷衍:“當真可行。”
妙辭是個沒做過大壞事的好孩子,聽席憬說得認真,她也有模有樣地附和:“可行。”
路上碰見幾次孫家仆從,還好席憬帶她及時躲過,沒跟他們打照面。
“禮佛屋裡檀香氣重,若聞不慣,就拿帕子捂住口鼻。”席憬将帕子塞到妙辭手裡,領着她靜悄悄地直奔目的地。
進屋前,席憬讓侍衛找個隐蔽地候着。
其實今日大費周章來玩一場遊戲,不單單是為了拿走硯盒,解開妙辭的心結。除此之外,倒還真有一件正事要做。
席憬提前得了消息,知道譽王會在這個時辰點秘密來孫家禮佛屋一趟,會見太夫人。
太夫人明面禮佛,實則卻是孫家真正的掌權者。她是譽王生母淑妃娘子的外家遠親,兩方關系不親近,私底下卻有幾樁兵馬交易。
建朝以來,凡能控制燕趙、陝西一帶,馬匹皆有保證。換句話說,得兵馬者得天下。
孫、席、秦三家,在這些轄區裡皆有不少兵馬。
譽王拉攏孫席兩家,席憬早有預料。隻是他沒想到,譽王會把手伸向妙辭——因着已故郡公夫婦不僅給妙辭留了錢财地産,還給她留了一隊勢如破竹的鐵騎軍。
席憬疑心當日在師府竹林裡,譽王對妙辭的突然親近,主要是貪圖那批鐵騎軍。八字還沒一撇的少年愛戀裡,倘若加了些不純粹的威逼利誘,那席憬必會出手制止。
因此今日的正事,是趁機潛伏,一舉窺破譽王的“真面目”,看看他對妙辭的想法裡,到底有沒有摻雜利用之意。
譽王與席憬将來會是君臣共事,可君臣之間的關系本就複雜,彼此信任,又彼此争鬥算計。這些陰暗事,席憬本不想讓妙辭知道。可最終決定帶她來,還是因為動了私心。
妙辭應該要知道,外面的野男人或是外貌漂亮,或是花言巧語,或是恨不得把一顆心挖出來任她索取,在無數個瞬間或是真的喜愛她。但很多時候,那份喜愛虛無缥缈,經不起任何拷打,轉眼間就沒了。
“嘎吱——”
禮佛屋被妙辭推開一條縫,往裡望一望,屋裡沒有人,一片靜寂。
席憬護在她身後,把門扉推得更展,“進去。”
屋裡檀香缭繞,厚重得能擰出水。四尊落地檀木佛龛擱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往那影綽的菩薩像裡一瞥,即刻能意會到崇仰聖靈的感覺。
香桌上供着一尊小菩薩像,菩薩手裡的淨瓶裝着檀香味的露水。桌旁有一座十六枝彩釉燭台,底座錾着捧燭鐵人,鐵人眯着細眼,仿佛是在對不速之客的到來感到不滿。
妙辭被嗆得發懵,跟萬夫人相比,孫家太夫人禮起佛來,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建盞裡的茶尚還冒着熱氣,說明太夫人剛離開不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趕回來。
妙辭朝四周看了看,“快,找找硯盒放在哪裡。”
席憬把心思放在聽屋外的動靜上。他耳力好,隐隐聽見兩陣步頻不同的腳步聲,是太夫人和譽王在朝這邊走來。
至于硯盒身在何處,完全不要緊,它總會找個合适的時機跑到妙辭面前。
“有人來了。”席憬高高地擎住妙辭的手腕,扯住她想往鬥室裡躲。
他語氣平靜,妙辭卻被吓得炸了毛。好容易辦個響當當的壞事,結果事沒辦成,眼瞅着要被當場擒住。
腳步聲越來越近,原本一切都會按席憬的計劃進行着。偏偏在這時,鬥室上了鎖,一時撬不開。沒轍,隻好另尋藏身地。
席憬擡起眼皮,乜見東南角有個不顯眼的大衣櫃。遂掀開衣櫃門,把妙辭往裡一塞,自己閃過身,這邊才剛把櫃門阖住,那邊屋門就被人推開。
眼前忽地一暗,卻還能感受到櫃門扇罅裡透出來一些光束,斜斜地灑在臉上,做賊般的癢。妙辭睜開眼,見席憬正觀摩她這一副怯生模樣。
衣櫃裡不算寬敞,席憬把手搭在櫃杆上面,微微傾着腰,把食指抵在唇前,“噓。”
從幾片櫃扇的縫隙往外看,隻見一位兩鬓斑白的老夫人在慢悠悠地供奉菩薩。
想必這位就是孫家的太夫人。
“不可操之過急。”太夫人聲音蒼老,像疤疤癞癞的枯樹皮。捏着供香的手指也是節節瘤瘤的,不似一般的老婦人,像一位久經沙場的女将軍老了,老得銳氣且粗糙。
“不是急,是已有中意的。隻是,這樣的身份和位置,注定要在算計中去發展一段關系。”
有道沉悶的男聲響起。
妙辭這才發覺,原來屋裡還站着一個男人,在跟太夫人對話。隻是從她的角度看,完全看不到那男人站在何處,樣貌如何。
席憬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出聲的正是譽王,站在北邊。
譽王行事極其謹慎,此刻換了身麻衣,戴了件面具,還提前吃了變聲藥,瞧起來跟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