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席憬窺着她的側顔,低言一句。
妙辭沒聽清,要他再說一遍。
席憬不肯重複,“待太夫人離開,我們趁機出去,委屈你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妙辭的眼眸重新亮起,偎在他身旁,把木偶娃娃從地上拽起,拍掉它身上的土。
“回去得洗一洗。”妙辭對木偶娃娃說,“對不住你呀。”
不礙事。
席憬在心裡替木偶娃娃回她。
外面轟雷不絕,暴雨不斷,屋裡卻很安甯。太夫人一壁誦經,一壁撥弄佛珠,聲音窸窸窣窣的,聽不清楚。除此之外,隻剩下煨茶水的聲音。偶爾有水汽頂開壺蓋,蓋沿溢出一圈小水泡,咕嘟作響,恬靜又輕柔。
妙辭的裙擺垂到席憬的靴上,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不一時又被影綽的燭光沖散。
妙辭發困,“哥哥,我們要待到什麼時候。萬一太夫人不肯走,萬一侍衛忘了我們還窩在這裡,怎麼辦?”
不會。因為太夫人和侍衛都是他的人,都明白他的心思。
席憬輕聲問:“隻有你和我待在這裡,不好嗎?”
妙辭沒有回話,業已垂着腦袋睡去。
等她再次睜眼,先看到熟悉的床帷,緊接着感受到熟悉的床褥——
在一長陣的熟睡中,她悄然回了家。
妙辭翻身,碰到一個硌手的盒子,是那個萬歲台金花銀硯盒。
妙辭摟住硯盒在床上打滾,語氣雀躍,“真是我的心頭肉,乖乖,可算把你踅摸回來喽。”
“沒個出息。”
席憬禮節性地敲了敲門,踅身進屋,“洗把臉,起來用晚膳。”
妙辭把頭探出幔帳,“哥哥,你一路把我抱過來的?”
“不然?”他拿帕子搽淨手,聲音窩火:“難道要侍衛将你風光擡進家門?”
妙辭趿鞋下榻,透過窗紗往外睇,見廊檐下系有一條晾衣繩,繩上晾着一個物件。
出屋一看,原來是木偶娃娃被夾在繩上,四肢蔫蔫的,濕答答地往下滴水。
“哥,你把它洗了?”
“不然?”席憬倚着門框,聲音渾似被水泡囊,悶悶的,濕濕的。
“這種小事,怎的不讓女使做。”妙辭把木偶娃娃狠狠擰了一把,“雨聲潺潺,不知道娃娃何時能曬幹。”
“别——”
席憬沒止住妙辭的行徑,一時胳膊腿像被胡亂擰了一通。
他跟娃娃共感,讓旁人浣洗娃娃,豈不會被旁人摸一遍?
也是怪。旁人碰他,他要躲八百裡遠。可妙辭碰他,他卻不讨厭。
不過哪怕是他自個兒來洗,也洗不舒服。他把娃娃摁在水裡,自個兒也像遭了場酷刑。
給娃娃洗頭,是将自己撫摸一遭。好端端的,又是酷刑,又是自.摸,真教人作惱!
眼下暴雨過了,隻剩一股纏綿的細雨,雨珠子活似珍珠亂撒,往人臉上細細地拍。
妙辭蹲在屋檐底下,還跟從前一樣,喜歡觀賞雨天。
呆呆的腦袋,呆呆的手腳,受驚了會朝旁邊挪一挪,跟麻雀似的,對外面總有耗不盡的好奇。
她不知道,在她安心熟睡時,席憬與那位賣他木偶娃娃的苗疆老妪見了一面,問清了共感的事。
“玩具身上有一種無毒無害的苗蠱,目前沒人能解,将來說不準能被你兄妹二人解掉。”老妪的聲音在席憬耳邊響起,“這蠱邪乎得很,蠱象會不斷加深,讓你成瘾,淪陷,直至你與她完全共感。”
“當初你強買,我強賣,促成這樁交易。我說過,倘若沒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将蠱催化,那它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玩具。倘若你執念深,那它或許會給你一個驚喜。”
“你對你妹妹當真沒有萌生一種強勁的感情?”
“有時候,放縱與壓抑都是一種摧毀。”
“你要選擇放縱,去摧毀她;還是選擇壓抑,摧毀自己?”
石榴被雨水砸落,噗通噗通地滾着。
妙辭嗅着瓜果爛熟的甜氣,輕俏說:“哥哥,想吃石榴。你給我剝開好不好?”
席憬沒應聲。
妙辭湊到他身旁,拽住他的衣擺,“哥,你在想什麼?怎麼心不在焉的。”
她說話時,熟石榴仍一個接一個地墜地。
席憬睐她一眼,她歪着腦袋,俏皮狡黠。
她是個紅豔的石榴,甯願落地墜水,也不願被他吃掉。
“妙妙。”席憬俯身,把一封信箋甩在她眼前。
“你睡着時,譽王給你遞來一封信。哥哥幫你拆開看了,他問你怎麼還不出去見他。他在老地方,淋着雨,等你好久。”
席憬臉色鐵青,“明明一整日都跟我待在一起,偏偏還能背着我‘偷人’。秦妙辭,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