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回了個頭,瞧見林舞雲惡狠狠的眼神,他撇開眼,把臉藏進暗影裡。
隻是他不知,他這一回頭,讓充滿敵意的林舞雲看出了幾分輕蔑。
等她上車走了,小弟跟寡婦打聽:“姐姐,那人誰啊?”
“教音樂的林老師。”
小弟喃喃:“老師啊……”
小弟孤兒一個,吃百家飯長大,小時候跟着念了幾年書,後來沒人管,自己也學不進去,幹脆就算了。老師在小弟心裡挺神聖的,他對林舞雲這種持着人民教師身份幹皮肉生意甚至幹到學校門口的行徑十分憤怒,張口就要問候老母,
金鳳:“那是她家司機。”
小弟:“哈?”
金鳳:“正兒八經的千金大小姐。”
小弟:“拆遷戶?”
金鳳搖頭:“林氏那麼大祠堂你沒去過?他們家祖上就富。”
林氏是本地大族,小弟攀不上邊,略有耳聞,請教:“哪一支?”
那麼大的家族,也不是人人都混得好。
金鳳:“林正清是她爸。”
小弟:……
小弟在沒遇見江海之前,混在街頭巷尾,林正清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遙不可及。他是林家掌家人,鹭洲地界上的龍頭老大,市裡每年的繳稅大戶,生意做到海外,據說市長見了他都得先打招呼。
金鳳:你剛才那忿天忿地的,估計得罪她了。
小弟捂心口:姐姐你不要吓我!
金鳳:她脾氣不小。
大人的世界紛繁複雜,孩子們的世界則單純無暇。有小小一團粉色從學校跑出來,在水果攤前被自己的水晶涼鞋磕絆了一下,細細黃黃的小辮子朝天揚了揚,又柔軟搭在耳邊。
小崽呼啦蹲下,給自己扣鞋帶。
江海靠在門邊,偷偷看她。
小胳膊小腿的,還挺努力,書包比人都大,扣完呼啦站起來。
視線正正與戴面罩的古怪叔叔撞在一起。
她似乎不害怕,依舊這麼看着。
江海沒想到她會朝這邊看,想躲已經來不及,愣生生不敢眨眼,生怕觸發什麼機關。
孩子反射弧挺長,緩沖一會兒,窄窄的肩膀抽了抽,細聲細氣哭起來。
小辮子一顫一顫,好可憐的樣子。
江海:“……”
他在孩子的哭聲中轉身進屋,再也沒出來,直到熱鬧的校門口人走盡,夜幕将他裹挾。
他乘夜色,去夜市買了一頂黑色棒球帽。
日月在海平面交替,晨曦時分,江海的一天從晨跑開始。
他沿着海邊不知跑了多少米,回來一百個單臂俯卧撐,吊在門頭引體向上五十個,沖涼後,對着鏡子仔仔細細戴上他的面罩和帽子,棒球帽的投影讓他眼尾的疤不那麼明顯。
他不希望再吓哭小崽。
而昨天被吓哭的小細毛整天都恹恹的,連最喜歡的音樂課都不能讓她開心。
林舞雲察覺了孩子的異樣,下課後把人留下來,輕輕抱在懷裡,溫聲詢問她的苦惱。
林老師身上香香的,小細毛放松下來。
她跟林老師最要好,願意說給林老師聽。
小小的身子動了動,擡起臉,金豆豆掉下來,說門口水果攤的老闆好吓人。
被吓結實了,尾音打着飄。
其他女孩也擔心小細毛,一直圍在林舞雲身邊,一聽這話也眼淚花花。
這怎麼能行!
林舞雲把孩子送回班,立刻去往校長室,她要跟校長反應情況。
市一小學的校長姓劉,此刻被來告狀的媽媽們堵在辦公室裡,要反應的問題與林舞雲一緻——
水果攤不能留。
劉校長是做慣思想工作的,捧着保溫杯和稀泥:“大家太緊張了,沒有那麼誇張,再說店面是簽了合同的,怎麼能說不給就不給?我們這裡是學校,學校是最應該講信譽的地方嘛。”
家長裡的比較有頭臉的媽媽站出來:“反正我不管,那人奇奇怪怪,把我小孩吓得晚上做噩夢,這還怎麼學習?往嚴重的說,小孩子以後有心理陰影怎麼辦!”
其他媽媽附和着。
他們早有準備,甚至拿出了請願書,每人按上紅手印,聯名抵制學校把店面租給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
劉校長保溫杯哐地一撂,闆着臉:“你們這是無理取鬧!管東管西還管人家做生意?這事沒商量!”
媽媽們相互過了幾個眼神,不服氣地翹起嘴,鬧歸鬧,到底不敢跟校長硬幹,畢竟孩子還要在這裡讀好幾年書,隻能如潮水般來,又如潮水般去。
林舞雲在門口聽了全程,覺得校長很反常。
她正要敲門,劉校長夾着包走出來,詢問:“林老師,找我有事?”
林舞雲把事情說了一下,劉校長的回複很簡單:“這事我心裡有數,你不用擔心。”
說完擡腳就走,趕着去區裡開會。
“校長,劉校長……”林舞雲快步跟着,“我覺得這件事需要引起重視!門口……”
“好了林老師,你不要說了。”劉校長身形一頓,看着跟前年輕的女教師,語重心長,“誰都會有難處,堂堂正正讨生活的人,沒你想的那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