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們說不動校長就自己展開行動。道理很簡單,隻要大家不光顧水果攤,遲早是要關門的。
唯有寡婦照顧江海生意,偶爾買點蘋果。
一來二去也熟了,江海話很少,吃面的時候獨自待在屋裡,吃完把碗還回來。
金鳳沒見過他面罩下的樣子,但她一眼便知,江海瘦歸瘦,一身筋骨肉,皮帶束起,一把窄腰瞧着就有勁。
這樣的男人,夜裡有的是能耐。
賣不動貨的日子很無聊,小弟整日打呵欠,閑得要發黴,江海則加了訓練量,埋頭磨着自己。這一隅是這座新興之城的舊日風貌,不管掙大錢的人是不是躺在鈔票上睡覺,老百姓的日子踏踏實實,日複一日,平靜無波。
直到某一日,江海突然快步從攤位走出去,攔住了一輛電瓶車。
唯有小弟知道,他大哥不是突然出去的。
自打那輛破車遠遠從路邊繞進來、鬼頭鬼腦地四處亂看,江海就停下了手裡的事。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停在角落的電瓶車其實很不起眼。
騎車的中年婦女兩腳踩地,身上穿得體面,一雙鞋卻肮髒,臉上堆起慈愛的笑容,攔住了一個身材瘦弱矮小的男孩——
“小朋友,公交站怎麼走啊?”
這孩子就是從公交車下來的,給婦女指了指方向,覺得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
中年婦女請求:“阿婆眼神不好,你能不能帶我過去?”
說着,手拉住了男孩。
“幹什麼!”一聲呵斥,江海用力拍開了中年婦女的手,将男孩護到身後。
中年婦女吃痛,捂着手讪笑:“問個路。”
江海把着車頭:“小孩懂什麼,哪,我帶你去。”
中年婦女掙了掙,沒掙脫,臉上的笑沒了,絲毫不怕江海眼角可怖的疤,警告:“别多管閑事。”
林舞雲正好讓凱叔把車停在這一隅,手裡提着個進口果籃,高高興興下了車,高高興興準備上班,才走幾步就發現了角落裡拉拉扯扯的江海。
和他身邊戴紅領巾的男孩。
說她以貌取人也好,小心眼也好,潛意識裡就覺得不能讓他和孩子們靠得太近。
她的腳步轉了方向,朝男孩招招手:“你哪個班的?到老師這裡來。”
男孩懵懂,但對老師的召喚不敢違背,幾步跑過去。林舞雲将他護在身後,眼睛在江海和中年婦女身上打轉,越想越不對勁。
林舞雲推了推男孩:“你先回教室,記得,以後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男孩趕緊跑了。
藍天白雲下,林舞雲與江海之間有一道黑白交界,她動了動,要邁過去。
中年婦女渾濁的雙眼瞧着她。
江海松開車頭:“滾!
中年婦女不急着走。與此同時,不遠處停着的面包車唰地拉開門,幾個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探出頭,有老有少,光頭的那個暗示性地玩着一把折疊刀,隔空亮了亮刀鋒。
相比之下,賴保安的橡膠棍就是個玩具。
江海狠狠把電瓶車一推,低語:“别不知好歹!”
“不許走!”林舞雲企圖伸手拉住。
江海及時往她身前一擋,中年婦女沒再糾纏,騎着電瓶車從林舞雲身邊擦過。
林舞雲拉不着女的就拉江海,也不怕他了,緊緊攥着他身上的棉質短袖,仰頭質問:“你是誰?你們剛才在幹什麼?”
“她問路。”
林舞雲半個字不信。
“林老師。”江海這麼稱呼她,低着頭,帽檐遮着眼,看着揪皺的衣襟,請她高擡貴手。
林舞雲有自己的判斷,顯而易見,學校門口出現了人販子。
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在幫忙打掩護。
“你們是一夥的。”
江海:“你誤會我了。”
“那你為什麼放她走?你心裡有鬼!”
“沒看見車裡那麼多人?”
“我不怕!”林舞雲說。
她的臉被陽光打出一層密密的絨毛,是很年輕的臉龐,帶着股莫名的使命感,眉眼間很嬌弱,像一朵一折就斷的花。
西北的花耐寒耐旱,卻沒有這樣豔麗的顔色。
“我怕。”江海收回目光。
*
林舞雲再次找到劉校長。
重點強調:“他跟中年婦女有交流,并且攔住我放跑了她。”
劉校長耐心聽完,神情是一種長輩對無知晚輩的寬容。
說實話,林舞雲覺得劉校長看走眼了,強烈建議他查一查對方的來曆。
劉校長沒答應,倒是叮囑她以後不要一個人進出,務必讓家裡司機到校門口接人。
林舞雲并不擔心自己,反而讓凱叔晚點來接。
正逢鹭洲多雨,她每天踩地雷似的腳背繃緊繞過那塊松動的地磚,默默站到水果攤前。
撐着傘,像隻驕傲的天鵝。
保安殷勤:“哎呀林老師,快來,來崗亭躲躲雨。”
林舞雲婉拒,目視前方,耳朵卻是朝背後支棱着。
她的目标是江海。
明明記得上次他見了她就往屋裡躲,現在卻總是站在門邊。
兩人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小弟好幾次都企圖找她搭話,被她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