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林舞雲的觀察有了些無關緊要的收獲。
面店的寡婦喜歡江海。
每次小弟去點餐,拿到手的不僅僅是面,還多了很多附贈,這次是她鹵多了一個人吃不完的豬腳,下次是大家那麼熟海哥你嘗嘗我做的紅燒排骨。
賴保安眼紅,在水果店門口吐口痰:“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江海當沒聽見,提了桶水沖地闆,大熱天的,這麼一沖涼快不少,連帶着給寡婦店門口也沖幹淨。他做飯不行,但不白吃,寡婦店裡的瑣事他也幫忙,修個電閘通個水管,都能擺平。
女人自己做生意,别的不怕,難的就是這些,金鳳越看越心儀,家裡有個男人的感覺,她太渴望了。
水果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慘淡,水果不久放,漸漸就爛了,圍了一群蒼蠅,怎麼也趕不走。勤儉的老人來到攤前,問這些能不能讓她帶回家。
江海默默遞了個袋子,老人仰頭看了他一眼,不怕他,道了聲:“多蝦(謝謝)。”
老樹一般的手顫巍巍,本分地隻挑最爛最壞的,江海幫着選,拿好的替換掉袋子裡那些。
老人拒絕:“不要不要,好的你還可以賣錢。”
小弟機靈賣乖:“反正賣不出去,您拿走才不浪費。”
完了還操心,用本地話叮囑阿嫲:“壞的不能吃哦,爛肚子哦,要聽話。”
老人咧嘴笑,牙掉光了,看着沉默的江海,又道了聲謝。
等老人走了,兄弟倆蹲在地上分爛蘋果,江海有一把鋒利的水果刀,他使刀使得很好,爛果子被他修修剃剃,能入口,遞給小弟。
小弟苦着臉,不想接:“我都吃怕了。”
江海:“别浪費。”
小弟:“剛剛還跟阿嫲說吃這個會爛肚子。”
江海不勉強,自己沒味覺似的在那啃。
林舞雲站到攤前,聽小弟發愁:“哥,咱們不會喝西北風吧?”
江海淡淡道:“船到橋頭自然直。”
就是這一天,市裡另一所小學的孩子被人販子拐走了。
鹭洲這地界,消息傳得很快。
随着這則爆炸新聞傳出的,是林舞雲那天與校長的對話。
明明說的時候沒有第三人在場,卻不知被誰聽了去。
短短幾小時,人們的議論從門口水果攤那個毀容男的來曆衍生到了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可怕的傷疤?
傳言就是這樣,傳着傳着開始變形,到最後笃定他是蹲過号子的,殺人罪。
殺人罪怎麼沒判死刑?
賴保安在金鳳店裡吹牛,說殺人不至于,估計真有案底。這種人出來了也沒自由,每個禮拜都得回派出所報備。
如此一來,能拿到學校的店門也說得過去,劉校長的大舅子就是公安頭頭,幫助失足人員改過自新、回歸正常生活,也就一句話的事。
賴保安笑嘻嘻:“阿鳳,看走眼喽!”
金鳳哐當扔了鐵勺,說面賣完了,叫他到别的地方吃。
市一小是重點小學,孩子們全都是家裡的獨苗苗,家長們這下坐不住了,采取的方式很極端,直接組團拉橫幅到水果攤鬧,鼓聲陣陣,沸反盈天。
這還得了?
小弟握着拳就要上去幹架,被江海扯着後領拉回來。
他不動手,爸爸們的拳腳先招呼過去,褲子上留了好些黃泥鞋印。
劉校長把他們倆護在身後,扯着嗓子解釋:“真的不是這樣——各位——聽我一句——我以人格保證——”
這一次,劉校長的話不管用,家長們聲稱今天水果店不關門就要告到教育局去。
劉校長急得一頭汗,朝着人群外圍喊:“林老師,你快澄清一下吧!”
家長們回頭尋找目睹了事情經過的小林老師。
劉校長的眼裡有懇求,家長們的目光更是信任與托付,林舞雲踟蹰着不能立馬給出答案。
她隔着人群看向前方,江海的模樣很模糊。
她往前幾步,看清了他,他在看她,似乎想要一個公道,但也隻是一瞬便放棄,微微低頭,帽檐遮住眼。
這一眼讓林舞雲汗如雨下。
家長們催促着:“林老師?林老師你不要怕,實話實話!”
劉校長漲紅了臉:“人言可畏啊林老師!”
林舞雲的語速很慢,但一字一句很清晰:“那天我确實看到他和可疑的人說話,我也确實找劉校長反映過這個情況。”
宛如在熱油裡點了一滴水,嗤啦一聲,熱油四濺。雙方人馬推搡着,金鳳舉着兩把剁骨刀沖出來,卻是螳臂當車。
有人給派出所打了電話,稱學校附近有可疑人員。警車來得很快,一看這架勢警棍抽出來維持秩序,家長們激動地讓警察把江海抓起來。
金鳳:“警察同志,你不要聽他們的,我們什麼壞事也沒做。”
“我們有人證!林老師是人證!”
就在這時,警察的手機響了,短短幾句,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們說的人抓住了,現在關在市局。”
這不是鹭洲警局正常的辦案速度。
人們面面相觑,十分震驚,唯有江海神色淡淡。
領頭的家長指着江海:“可是他還在這裡!”
警察的态度不容置喙:“聽不明白嗎?人抓到了,這裡沒有什麼可疑人員,散了吧。”
可這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