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水果攤再也沒開張過。
這個城市,隻有撿水果的老人會為之遺憾。
江海收了攤,卻不搬離這裡,校門每日開四次,每當這時,無論他在做什麼,說什麼,都會停下來。
金鳳不知他在堅持什麼。
學生們成群結隊圍觀他們曾經不敢靠近的地方,隻因父母打了勝杖,這裡也變得不需要害怕了。他們唱着不成調的曲子嘲笑水果攤的醜八怪。小弟叉腰站在門口罵人,孩子們嬉笑與之對罵,甚至拿橡皮擦當武器投擲。江海過來把徒勞的小弟拎走,一擡手,準準接住一塊橡皮,輕輕放下。
不會與無知孩童計較。
金鳳一水瓢潑在學生腳下,驅趕:“去去去,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嘴那麼髒!”
一語雙關,說完瞪了眼從車上下來的林家千金。
林舞雲從前和金鳳并無交際,從沒有在她店裡吃過面,家裡日日有保姆準備三餐,食材是當天淩晨從海裡上岸最好的那批鮮貨。
她聽出金鳳的意思,不搭理,指了指那幾個學生,一張口便有老師的威嚴:“在這裡幹什麼?還不進教室!你們哪個班的?”
金鳳拿水都潑不走的學生立馬散幹淨。
林舞雲的視線停在金鳳那,很是高傲,又流轉到這邊的兄弟倆,與江海的視線撞在一起。
這一刻,風是靜止的。
他們同時守護一個秘密,林舞雲維持着自己不讨喜的人設,昂首挺胸地走了。
林舞雲穿了一條深色窄裙,腰身纖細,臀型飽滿,走路的時候有練舞的人特有的擺胯,單看腳踝就知道她骨頭細,一雙小腿白又直,勾得賴保安沒忍住,眼神在她下半身打轉。
一直未動的江海蓦地拎了掃把跟上,臂膀撞開保安,低語:“讓讓。”
等保安再回頭,已經看不到想看的了。
小弟莫名:“哥你要掃地啊?”
誰知江海隻是将掃把換了個地方。
金鳳神情一僵,當天晚上關了店沒立刻走,提着幾碗土筍凍到隔壁,笑着道:“海哥,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這是我自己做的,洗的很幹淨,你嘗嘗。”
土筍凍是果凍一樣的質地,中間摻着東西,遠看像筍絲,近看是一條條沙蟲。
小弟抖了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這玩意我從小就害怕。”
江海本來是摘了面罩的,見她進來又戴上,問:“有事?”
金鳳朝小弟笑,眼尾向着門口夾了夾,夾出幾條魚尾紋。
小弟當沒看到,不放心他大哥跟寡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金鳳突然一陣咳嗽,口袋裡摸出一張大鈔給小弟:“阿弟,麻煩你幫我買杯喝的。”
小弟:“……”
江海:“去吧。”
于是小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房間裡亮着盞瓦數不高的燈泡,沒有燈罩,有些晃眼,若是細看,能發現金鳳今晚化了妝。
她問江海:“生意這麼難做,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江海沒開口。
金鳳顯出了些難得的羞澀,人往江海身上靠。男女之間的事,不必挑明,不問過往,你情我願。
壓根沒挨着,江海及時抽身站了起來。
金鳳有片刻怔愣。
這一片的男人都欺負她是寡婦,都想占她便宜,金鳳平日裡為了生計應付幾句,并不亂來,自認配得上江海。
她不甘心,從後面抱住了他。
兩條胳膊圈死,有料的身材如海邊細沙,能包覆一切,緊緊貼合江海的脊梁。
江海不方便動她,身上的筋骨鋼條一樣,即使不說話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拒絕和防備。
“海哥!”金鳳深情,“這些年我一個人很難,但也從沒想過要找個伴,自從你來了,我感覺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我知道你心裡苦,我們可以離開鹭洲,去别的地方,咱們搭夥過日子,我勤勞你也不懶,一定能過得比現在好。”
小弟其實哪都沒去,貓在牆邊偷聽,不忿,覺得他大哥哪哪都好,配個寡婦可惜了。
等寡婦說要走,小弟氣得腦門爆青筋——
怎麼能這樣呢!
還哄他走?帶不帶我啊?
真壞!
江海冷冷:“你先松開。”
金鳳嬌聲:“我不!”
江海握住金鳳的手腕,大拇指在手腕内側毫不留情地一扣,叫她疼得不得不松開。
他往後一退,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走。”
金鳳:“為什麼!”
江海目光晦暗:“因為這是我自己選的地方。”
來的時候,也想過應該會不容易,到底還是來了。
或許有走的那天,但不是現在。
小弟過了許久才進來,江海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麼,他挨過去,問:“哥,你為什麼選這個地方?”
江海說:“這裡有海。”
小弟想起他與江海的第一面就是在海邊,那時他不想活了,渾渾噩噩讓海水沒過小腿,江海拿石子砸醒他:“海很好看,别弄髒,你以後跟着我吧。”
小弟安靜了好半天,沒頭沒腦嘟囔了聲:“我也勤勞着呢,我倆以後也能過得很好。”
江海的眼梢微微挑了挑,是個笑意,呼噜一把小弟的腦袋:“嗯。”
隔天,金鳳維持了成年人的體面,主動與江海打招呼:“海哥,吃面?”
仿佛前一晚什麼都沒發生。
江海微微颔首,使喚小弟去端面,順道劫了他的MP3,發現他在聽《山下的女人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