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保安被踢了個肋骨骨裂,喜提骨科一遊,第二天入夜穿着石膏背心來敲門,手裡拎着兩瓶金門高粱。
小弟:“喲!稀客!”
賴保安看看江海,見他不反對,跨進屋裡,笑着喊了聲:“恩人。”
小弟:“不敢,咱們号子裡出來的,不比您身份高貴。”
賴保安紅了老臉:“見諒見諒,是我亂講話,昨天多虧了海哥,這是一點心意。”
小弟瞧不上:“拿走,你小子壞透了,我哥不喝。”
江海剛洗完澡,赤着上半身,輕輕拍拍小弟,對賴保安說:“坐吧。”
賴保安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張小闆凳,心中更是慚愧。捂着肋骨慢悠悠坐下,歎了口氣,與小弟講:“你消消氣,以前是我錯,以後啊,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
小弟不情不願。
賴保安:“昨天我躺在地上看着那個光頭跑過來要捅我,我遺書都寫好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海哥那麼仗義,過來把我拖走……我老婆說哦,我們一家給海哥做牛做馬都要還恩的。”
江海扭了瓶冰水給他:“不用。”
賴保安看他眼色,見江海對以前的事不介懷,松了口氣,指了指他腹部沾了水的紗布,關切道:“你的傷怎麼樣?”
江海轉身找衣服,淡淡:“還行。”
賴保安被他側腰的疤吓一跳:“哦喲,這個怎麼搞的!”
江海無所謂:“摘了顆腎,換了這家店。”
賴保安是一點不信的,朝他打聽:“海哥,你到底是劉校長的哪路親戚?”
賴保安看得清清楚楚,劉校長沒這麼護過誰。
江海實話實說:“不是親戚。”
賴保安:“哎呀,咱們過命的交情……”
小弟:“真不是!”
賴保安再接再厲:“海哥啊,你那幾招哪裡學的?夠神氣的!”
江海:“小時候少林寺看多了。”
賴保安突然覺得他的救命恩人也沒多老實,嘴裡沒真話,滑不留手,算了算了,不該他問的,不問了。
最後,小弟出去買了兩包花生米,三個老爺們湊一塊喝了頓酒。江海酒量不好,烈酒穿喉,疤痕爬了半張臉,泛着詭異的紅。
賴保安唏噓:“哥們,你這……以後可怎麼辦啊……”
江海不說話。
賴保安:“成家了嗎?”
江海搖頭。
賴保安問:“想成家嗎?”
“沒想過。”
賴保安:“喜歡什麼樣的?”
“好看的。”
這天走的時候,賴保安留了句話:“你這屋裡太靜了,等着,我給你拉台電視機來。”
賴保安嘴碎,但辦事還行,隔天叫了輛三輪車,往水果店塞了台大屁股電視。是家裡換下來的舊款,放在店裡解解悶,算是他的心意。
小弟挺滿意,沒輕沒重拍人家石膏背心:“老賴,破費了啊!”
賴保安疼得龇牙咧嘴,不敢躲,眼巴巴看着江海,等他定奪。
江海要給賴保安算錢。
賴保安立馬不說送了:“借你的!借你!我無聊也能來看看,電費你出啊!”
江海這才作罷,端端正正坐在電視前。
小弟默默蹲大哥身邊,隔一會兒就要擡頭瞅瞅江海,覺得從出事那天起他哥就不太高興,他琢磨不透,問他:“哥,你是不是疼得難受?”
江海搖搖頭,把每日運動量又給翻了一倍。
日頭大,空氣又潮又悶,賴保安懶洋洋靠在門邊,拿一隻癢癢撓撓他的石膏背心,問挂在門上做引體的江海:“兄弟,這麼拼是要參加奧運會嗎?”
這一年,萬衆期待的奧運會即将在北京舉辦。
江海抿着唇,汗從後頸滾下,一路順着脊柱不知去往何方。
心裡想的,是那天傷了他的那把刀。
那把刀其實不快,是他慢了。
在江海這裡,比起一身本事毫無用處更殘忍的,是需要他時,他已不能戰。
*
學校給林舞雲放了幾天假,恰逢家中宴請,陳紅霞請了南音班唱《百鳥朝鳳》,林舞雲自小聽不來這個,半道從席上溜走。
哪哪都是人,她隻能躲進廚房透氣。
林家的宴席都是請了專做席面的大師傅來家中掌勺,地方夠大,紅帳拉起,圖個熱鬧。船上送了新鮮海螺,六層高的蒸鍋裡在煲海螺橄榄湯,起鍋前林舞雲讓留出來一半,神不知鬼不覺從後門離開,拎到學校給病号,還沒到就撞上小弟急哄哄跑出來。
她問他:“去哪?你怎麼又哭?”
“去買藥,我哥發燒了。”小弟拜托她,“林老師,麻煩你幫我看着點,我馬上回來……他肚子上的口子都爛了。”
林舞雲就搞不懂:“他碰水了還是上火了?”
小弟抿着嘴不敢說,他哥心裡有火,撒不出來。隻能折騰自己。
“快去吧,我看着他。”
一進去看見江海往地上撐着要做俯卧撐,林舞雲真怕他把肚子上的刀口弄裂了,腸子流一地,趕緊扯着他胳膊要把人拉起來。
江海至下而上看着她。
發現她剪了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