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穿過白色騎樓,大學城的橘黃屋頂迎着晚霞,車上的人們小聲說着關于黎川地震的消息,聽說有個小女孩在廢墟下被切掉腿才擡出來,聽說一家三口都在睡夢中死去,聽說派去支援的解放軍都簽了生死狀,聽說路一通,許多志願者湧進了那個地方……
林舞雲随車晃悠悠過了海,去往大學城。
她去找江海。
不知是誰的主意,在網吧裡裝了熒光燈帶,瞧着時髦又醒目,林舞雲走進去,看見賴保安送的大頭電視被釘在靠近天花闆的擱架上,也在輪翻播報新聞。
小弟靠在菜菜身邊,眼眶紅紅的,菜菜懷裡揣了一包紙,時不時就要抽幾張塞給小弟。
是菜菜先看見林舞雲的,把小弟嚯地推開,哒哒哒跑過來,跟着小弟那樣喊她:“小雲姐!”
仿佛她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奇怪的是,明明隻見過幾面,但在林舞雲這裡,菜菜真的就是自己人。
“你今天來這附近逛嗎?”菜菜問。
林舞雲打量了一番四周,沒看見江海,隻能點點頭。
小弟跟上來,與林舞雲許久沒見,被她看見哭鼻子還有點不好意思,問她喝點什麼,要不要試試店裡的新機。
林舞雲拒絕試機,喝了口冷飲,瓶蓋旋回去,頓了頓,說:“阿弟,我來找江海。”
小弟眨眨眼,很意外:“我哥走了。”
順嘴一句:“他沒跟你說嗎?”
話音剛落,被菜菜一個暗肘戳了肋骨,疼得差點叫出來。
林舞雲垂下眼,又擰了擰瓶蓋,再擡頭時,神色是輕松的,她說:“他估計忘了。”
小弟不敢說話。
菜菜其實一直以為大哥走前會告知林舞雲一聲,沒想到,他能如此幹脆。
也是,本來就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菜菜端詳林舞雲臉色,解釋着:“突然就走了,後來才給我倆發的消息,姐,你要是找他,不如打個電話吧。”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林舞雲看向小弟,“比賽取消了。你知道的,你哥答應過我會來看比賽,我想怎麼也要來告訴他一聲……既然這樣……也就不必說了。”
小弟點點頭,他也已經接到通知,從明天起停業三天。
天降大災,舉國同哀,國旗半降,停止一切娛樂活動舉行默哀儀式,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和哀悼。
小弟說:“就是可惜了,孩子們練得那麼辛苦。”
林舞雲說:“那倒不可惜,市裡文聯牽頭,要辦一場赈災義演。”
她沒留太久,臨走前叮囑小弟:“這麼多燈帶,記得找人好好查查,消防也别大意,萬事穩妥,生意才能長久。”
這些生意經,林舞雲自小倒背如流,江海為小弟鋪好了路,她願他能與菜菜一起,和和美美走一輩子。
最後,叮囑菜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來找我。”
小弟送她到門外,親昵地喊聲姐,說:“燈是我哥裝的,線路也是他親手弄的,你放心吧。”
林舞雲聽了,淡淡抿出一抹笑,嗯了聲。
既然是這樣,她就沒有什麼不放心了。
走出去幾步,林舞雲回頭:“阿弟,你覺得他會在哪裡?”
小弟說:“我覺得他看夠了海,該去看山了。姐,我哥其實最放不下你,你要照顧好自己。”
林舞雲說:“好,我知道了。”
*
黎川靠山,其實已經過了最佳救援時間,但所有人都不敢停,撐着口氣,能找到一個是一個。
這裡太需要希望了。
秃鹫俯空,烏鴉亂叫,充滿塵嚣的白日落幕,街頭巷尾,泥濘的小路前,淌流的小溝邊,總有很多人在燒紙錢,他們的哭聲指引慘死孤魂回家的方向。
江海坐在一個小土包上,滿臉髒泥,就着白水啃着一個馍,有帶袖章的志願者來分發肉食,他擺擺手,讓出這一份,給更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