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耐煩。
在他嘴角上揚的那一刻,少年的笑聲也随着她那根普普通通的音頻線傳來,同頻響起。
冷玉般的聲線為她那低廉耳機添上名貴的質感,他溫聲像哄。
“好,現在我從頭到尾帶你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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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抽查背誦,班主任杜詩茵教的就是英語,沒人敢敷衍了事。
最近幾天的課間,景和春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舍棄掉,口中振振有詞念着要求的那篇範文。
下了早自習,大家都沒什麼精神。
同學們要麼趴着休息,要麼還在外面吃早餐。
景和春還在念着英文,已經盡量把聲音放小,還是免不了被别人聽到。
與之而來的是打量的目光。
景和春背完一遍才有閑心往那邊瞥,鄭霏菱和她身邊的幾個女生正叽叽喳喳講些什麼。
雙方對上視線之後,那邊才收斂許多。
景和春知道她們在讨論她。
她是最近才從陸冉口中聽說,班上大多數人對她的家境有誤解。
她也終于明白鄭霏菱那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是從何而來。
這種事情不好解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在她們眼裡可能算大事,但在景和春眼裡并不重要。
她不是有錢裝窮,也不是窮裝有錢,是大家發揮了想象,才變成陰差陽錯的誤會。
既然是誤會,就總有渙然冰釋的時候。
這時,像是印證她内心所想。
一個女生坐到她身邊,親昵開口,“芽芽~你家的青團在哪裡才能買呀?我看了附近那幾個糕點店,似乎都不太一樣,我最近早餐都不知道吃什麼啦!”
景和春花了半晌才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開口前卻被一道聲音截去。
“那你真是高看她了,還和店裡的比……”
鄭霏菱輕飄飄地嗤笑。
景和春看得出來她上次在自己這裡吃癟,積怨已久。
不理會她陰陽怪氣的話,景和春認真同旁邊的女孩解釋,“不是批量生産拿來賣的,是我奶奶趁着清明就做了點,是我們農村的習俗。如果你喜歡的話,我跟我她說一聲,再寄來些。”
那女生也愣了半晌,結合鄭霏菱的話,才發現事情有什麼不對。
明白剛才的問題有些不禮貌,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芽芽……我以為……”
“沒事,我家那邊還有好多特色小吃,什麼紅薯片呀、蜜餞呀、麥芽糖啦啥都有,我奶奶做得可好吃啦,下次帶給你嘗嘗!”
景和春講起吃的來滔滔不絕,那女生被她逗樂了,應了聲好,便不再打擾她學習。
鄭霏菱還在原地,睥睨地看着她。
景和春收起笑臉,“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記得那青團也分了你的?”
“又不是吃不起,你要多少,我還給你。”
“好啊,我就要一個,你親手做的,你能做嗎?”景和春面無表情,是真的有些生氣,“你做不出,就不要糟蹋我家長輩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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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霏菱現在看景和春哪兒哪兒都不爽,她就等着她那副無辜天真的嘴臉被戳破,等全校人都看她的笑話。
學校裡就沒有不漏風的事情,那女生朝其他想吃青團的同學解釋完,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之前誤解了什麼。
但事情和鄭霏菱預料到的有些不一樣。
大家對整個事情恍然大悟後,反而對景和春之前的生活透露出更濃厚的興趣。
正是體育課,班裡同學三五成群地下樓。
去操場的路上,一些好奇的同學追上景和春,七嘴八舌地問着她小時候的生活。
國際部和他們一節體育課。
兩班人馬分别從兩棟教學樓裡出來,往足球場的中心走集合。
程乾宇自個推着輪椅。路過一個同學時,他順勢搶走他的籃球拍在地上,随後是一陣彈跳,弄得震天響。
之前腿好的時候,他吆五喝六地和大家一起約球,拒絕的理由一個比一個奇葩。
現在坐在輪椅上了,這幾個兔崽子抱着籃球跑得比誰都快。
說到底還是嫌他菜。
心裡正郁悶着,結果扭頭一看。
另一邊的人流中,景和春跟個國寶似的被一群男男女女圍着,像是在說什麼有意思的事情,讨論得十分激烈。
嚯,人緣還挺好的。
程乾宇酸溜溜地在心裡嘀咕着。
這時,一個男生從後面扶住他的輪椅,“嘿,宇哥,我才知道你家妹妹是從鄉下來的呀?”
這人叫王輝徽,家裡是暴發戶,性格很耿直。
程乾宇原本是不屑于和他玩的,但王輝徽對他很狗腿,時常為他吹噓,拍馬屁的功夫十分到位。
他就勉為其難地讓王輝徽跟在他屁股後面了。
但王輝徽今天說的這話讓他不太舒服,程乾宇壓了壓眉眼開口。
“你才知道啊,她就是從鄉下來的一個小土——不對,你怎麼知道?”他的分貝驟然拔高,“誰跟你說的?”
王輝徽摸了摸腦袋,還不明白他的語氣不對:“大家都這麼傳的呀。”
程乾宇眉毛擰得都要打架了。
“靠?”
另一邊。
景和春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包着,同學們的熱情讓景和春有些受寵若驚。
有一個男生心直口快地問,“景和春,農村生活是什麼樣的,感覺如何,差距大不大?”
景和春也不介意他的直白,“當然大呀,不同的環境利弊當然不同。不過我認為,在鄉下過童年超超超級幸福!”
“春天追蝴蝶、采野花,夏天下田摘瓜、去池裡捉蝌蚪,秋天大豐收、去山上野炊,冬天能生火烤紅薯,做竹筒飯……”
大家發散地問了她許多,景和春耐心回答。
不論大家的揣測出自善意還是惡意,隻要大家知道實情之後如常待她,景和春便不當回事。
偏偏有鄭霏菱這樣刻薄的人,認定景和春剛開始就是在含糊不清地裝。
景和春在大家熱鬧的讨論中,聽到她的聲音。
“哼,對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這麼熱情。”
景和春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精準落在不遠處的鄭霏菱。
周圍的氣氛倏然僵硬。
有人跟她一樣聽到了,有人沒聽到,但幾乎所有人都是看着景和春,等待下一步動作。
景和春此刻大腦也是空白的,她氣得太陽穴突突跳。
具體是冷臉警告還是撕破臉皮她沒想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
景和春從不覺得自己哪兒土了,如果她是針對她生長的環境,那更不能忍了。
在家被程乾宇說,在外面還要被這樣一個根本不相熟的人說,她——
等等,程乾宇……有程乾宇在,她為什麼要自己出手?
罵她土包子,那和她沾親帶故的程家算什麼,程乾宇算什麼?
就算她能咽下這口氣。
最要臉高傲最不可一世的程乾宇能忍嗎?
她喚回理智,在餘光裡看到愈走愈近的國際班。
突然揚起一個牽強的笑容,朝那邊高聲召喚。
清亮的聲線隐隐帶着一絲破碎,景和春眸中晃着委屈的光——
“哥哥哥!這裡有人說我是……”她刻意停頓,聲音越來越小,“她說我土,還罵我土包子。”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景和春自己都要佩服自己,這誰看了不心酸地擠出兩三地檸檬汁來。
正竊喜着壓制嘴角,等待她那便宜哥哥推着輪椅過來。
餘光亂竄着,卻遽然一凝,她傻愣愣地停下了,一時忘了賣慘。
因為,在景和春喊出“哥哥”的那一刻。
最先做出回應的人,不是剛剛就已經注意到她的程乾宇。
——是翟以霖。
前一秒還在遠處和體育老師溝通,等她說完的時候,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她身旁。
少年的氣場對現下每一個人都有作用效應。
他面容冷峻,闊步而來,以他的身份,像是過來秉公辦理。
“怎麼了?”
景和春擡臉看他。
她沒想讓他來的,就是怕他作為學生會長會難辦。
可翟以霖最終站定在她同側的後方,單手虛扶她的小臂,像是安撫。
中間是劃分兩方陣營的楚河漢街,他毫不猶疑地立在她的地界。
明晃晃的昭示,她的對立面亦是他的世界之外。
隻要他站在這兒,他的意向就永遠和她統一。